荆州花鼓戏|荆州花鼓戏站花墙全集

  今年春上,我回到了江汉平原久别的老家,在朋友的陪伴下,看了几场家乡戏。
  美丽富饶的江汉平原流行的最大地方戏剧种是荆州花鼓戏,在我们当地称为“老戏”。说它“老”,是指这一剧种在清道光年间就有了,起先俗称“花鼓子”,也叫“沿门花鼓”,或叫“地花鼓”,完全是“以唱为玩”的一种娱乐形式。后来有了三、五人一班的戏班,方桌搭台,称为“平台花鼓”。演员农忙务农,农闲演出,按农事季节活动,又称为“犁尾戏”、“麦黄戏”。有谚语曰:“唱戏唱到麦子黄,儿子看戏老子忙”。直到舞台发展成“六根竿”,即竖立六根高竿,搭成舞台,才正式成为江汉平原地方花鼓戏剧种。1954年定名天沔花鼓戏,1981年改名荆州花鼓戏,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春寒料消,在朋友家喝了几口白酒,饭毕,带上一壶热茶,乘坐朋友开的车,越过小道,穿过田野,走过村庄,我们一起来到唱戏的露天剧场。荆州花鼓戏戏于我,从小就喜爱。看戏,犹如吃家乡的“沔阳三蒸”美食,如果说这“沔阳三蒸”是我的命的话,有家乡戏花鼓戏看,我是连命都不要了。
  小时看戏,听不懂一句唱词,却总被戏里的氛围所吸引、所感动,乃至生爱、生恨。记得《陈世美不认前妻》这出戏,因为闹饥荒,台上的秦香莲带着一双儿女到京城寻找丈夫陈世美。台上只有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小孩,母亲淡妆青衣,牵着两个衣衫褴褛孩子,舞台布景是一挂蓝布,伴奏只有一把京胡和打夹手师傅手中的锣鼓?。母子三人走得缓慢,行得蹒跚,一路走、一路停歇。戏的开始,秦香莲也有不多的几句叙述性的演唱,唱词虽然听不懂,但其情婉转,其意凄凉。喊一声,哭一声,孩子跌倒一回,母子扶起来一回,复又跌倒,再次扶起。这情景,大人们看得潸然泪下,不停地扯起衣角擦拭着眼泪。竟让小小年纪的我,也是屏气凝神,抑制呼吸。
  我的母亲死得早,日子过得贫寒。那时,我最喜欢舞台上的正旦演员,她也是我心中最美的人,也许是我“欠娘亲”缘故。正旦俗称“青衣”,因所扮演的角色常穿黑色褶子而得名。所扮演的一般都是端庄、严肃、正派的角色,大多数是贤妻良母,或者是贞节烈女之类的人物。正旦那顾盼生情的眼神,金光闪烁的珠翠头饰,如柔柳一般的身段,长长的飘逸水袖,总让我如痴如醉。再就是正旦从来不注重做功和道白,只讲唱功,特别是荆州花鼓戏的高悲腔“哟喂哟”,正旦唱得最多,当然,喜欢听悲腔的绝不止我一人。长大后,我依然喜欢去看戏,也终于明白,戏里的正旦,虽然受到观众的普遍关注,但只有是贤妻良母型、懂生计的演员,才能演好正旦这一脚色,与演员长得好看不好看无关。
  我和朋友身居唱戏的露天剧场,一眼望去,除了人还是人,场子里达千人之多。有席地而坐的,有自带的小板凳的、有站在花坛边的、还有站在自行车、电动车上的,甚至还有坐在轮椅上,由家人推送前来的。但大部分都是些窃窃私语老人,也有沉睡在父母怀中孩子。
  我来到演员临时化妆间,拿出手机就摄影,可演员不让我去拍摄,说是没有化妆完毕,会摄得像“花老虎”的,我只好没趣地离开了。戏台的后面是一块油菜田,春天里,正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油菜花的芬香,演员化妆油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人不由得沉迷在一种特别的说不出的气氛中。
  日落西山鸟归林。此时,正是昼与夜的交替之时,戏台之处,灯火辉煌,照亮了戏台,也映照着戏台一侧千年流淌的东荆河。人未至,先闻声,师傅们打着“闹台”招徕观众。倾巢而出看戏的,陆续的像潮水一般涌进戏场。人们伸长脖颈,望着舞台,静候“老戏”上演。虽说是“春冷似铁”有些冷晚上,也刮着讨厌的北风,但是,这些都丝毫挡不住那些穿着棉袄、棉裤、棉鞋的人们看戏的那份热情。此情此景,仿佛是一群如饥似渴的人,在等待着一场“十大碗”盛宴的开席。
  看主办方标出的戏单广告,当晚要演的是一出我多年没有看了的传统戏《秦香莲》,由具有60多年历史的邻市剧院的青年团演出。演出开始,锣鼓声、鞭炮声响起,戏场很是热闹。假若要坐在前面看戏,必须要来的早,抢座位,才看得到“正台”。我们来得晚,即使是“挤着看”也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凡事莫当前,为人须顾后”,我对朋友笑着说。我们只好在后面站着,其实我们的后面的人也特别多,也挡住了别人的视线,我们又转到了戏场的一侧,找了停在这里的一辆三轮车上坐下。抬头望去,那东荆河河边的树上也爬满小孩,他们在树上吃完带来的好吃的东西后,便骚动了起来。每当在大人喝彩、鼓掌时,看不懂戏的这些树上的小孩,也扯着嗓子发出尖厉的叫声,仿佛是一只只小鸟归来争巢的场面。
  当帷幕开启,开锣演出的是一出帽子戏《天官赐福》,这是一出“例戏”,也是戏俗。家乡戏的戏班每到一个新的演出点,按老年间的规矩,在演出正本戏之前,例必先演一出为酬神、敬神、祈福、纳吉的吉庆小戏剧目,这种仪式性的演出“开台戏”,艺人们谓之“例戏”。“例戏”,是一种特有戏俗,演出的目的主要是为沟通神和人,以满足民俗信仰的需求。
  天官,即道教奉天、地、水三神,亦叫三官: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人神同乐,也是说,“例戏”是一种信仰,一种仪式。其实,《观音送子》也是家乡戏的一出“例戏”。送子观音是民间崇拜的佛教神祗,百姓认为虔诚拜神佛,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所以非常多人,都希望能够通过观音送子。如不能有孕、或者祈求生男孩的迷信百姓,于是就会拜送子观音,以求得子嗣。
  戏场上,那满场的摊贩,既过足了戏瘾,又赚到了钱。我在北方生活多年,习惯了吃糖葫芦。离我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小伙子,他说他是特地从几十里路远的蓉城赶过来的。好久没有吃了,我走上前去,只见他手里的一根竹竿上,插着不少的糖葫芦,一个个山楂圆滚滚、红彤彤,外面裹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衣。我买了一串,咬了一口,甜甜的、脆脆的,十分好吃。问起他的职业,他回答我,他是一个政府扶植的养殖专业户,养羊、喂马、主打卖鲜羊奶,并建有初具规模的养殖场。他姓马,我叫他“小马哥”,他也怪不好意思的。
  《天官赐福》一唱完,正本戏《秦香莲》粉墨登场了。荆州花鼓戏《秦香莲》,又名《铡美案》《秦香莲告状》《陈世美不认前妻》等。这出戏为荆州花鼓戏传统剧目,既有道德伦理的教育意义,又深受观众喜欢。但不管是哪个剧目名,写的都是一个意思,即陈世美不认结发之妻。戏台一角架设着一部手机,原来正在网络平台同步直播,照顾那些没来现场看戏的戏迷,好在手机上观看。
  《秦香莲》是包公故事里一个很有名的段落,全剧分投店、闯宫、讲宫、三官堂、铡美场次。讲述陈世美家境贫寒与妻子秦香莲恩爱和谐,十年苦读的陈世美进京赶考,中状元后被仁宗皇帝招为驸马。秦香莲久无陈世美音讯,携子上京寻夫,但陈世美不肯相认。陈世美怕失去官职,怕回到从前的苦日子,于是,派韩琪半夜去追杀母子三人。韩琪不忍下手,只好自尽以求义。秦香莲悲愤交加,咬牙切齿痛恨陈世美的恶行,她拿起了钢刀,急奔开封府去告状。包拯找得人证物证,欲定驸马之罪,公主与太后皆赶至阻挡,包拯宁愿弃官丢职,也要为香莲伸冤。最终将杀妻灭嗣的陈世美,送上了龙头铡。
  这个青年团演员于我并不熟悉,听观众议论,方知他们是一群由戏院毕业生后,分配到剧院工作,组成的花鼓戏青年团。今天的演出是“老带新”的模式,主办方特地请来国家一级演员、文华表演奖获得者、国家非遗传承人的“孙静”(化名)老师,和她的国家一级演员、湖北省楚天文华表演奖获得者徒弟“马红”(化名)老师。徒弟演上半本,师傅演下半本。《秦香莲》中有两个经典唱段,一段是《闯宫》由徒弟唱,一段是《三官堂》由师傅唱。
  随着凄清哀婉的音乐响起,饰演秦香莲的“马红”老师上场了,她手里牵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来到张三阳的客栈前。得知要找的丈夫高中状元,又喜又惊。可陈世美不让秦香莲进宫,于是,秦香莲只好硬闯了。秦香莲《闯宫》堪称“马红”老师的成名之作、经典之作。“秦香莲站宫廷珠泪洒下,成千岁成驸马奴的结发”,刚唱出首句,便惊艳全场。《闯宫》唱出了秦香莲的满腹委屈、艰辛愤怒的悲壮之情。“马红”老师的嗓音甜美、唱腔圆润,她的腔调,做派,情绪,着实是一种魅力的沉淀。观众们听得耳熟能详,沉醉在其中。
  当戏唱了一半,“孙静”老师登台了。毕竟已是七旬老人,不再是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家乡剧场,第一次看她演出《秦香莲》时的光景,也不再是她把《秦香莲》演出600多场时的风采。眼前的她显得厚重,富有内涵。她的演唱,依然是音色圆润、旋律简逸、行腔舒展、节奏平稳,以情带声,声情并茂,真不愧为花鼓戏“正旦王牌”的称谓。“孙静”老师很懂得和观众互动,当戏演完谢幕时,她说,掌声总会过去!今天的演出不如当年,请全场观众多多包涵!
  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长。师徒合作,同台演出,观众在领略荆州花鼓戏名家风采的同时,也为优秀青年演员的成长而喝彩。
  回老家几天,看了《情缘》《站花墙》《秦香莲》《赵氏孤儿》《李天保吊孝》几出戏,过足了戏瘾。家乡戏,犹如用谷子酿造老酒,醉人醇香;家乡戏,又如一首清远的笛歌,总在月亮升起时响起;家乡戏,仿佛是种“乡粹”,乃游子心里的“文化根”。总之,家乡戏,对于很多人来说,谓之乡愁,或叫“叶落归根”。
  东荆河畔杨树已发芽,鱼游成趣,河水一路东流,河两旁河滩的油菜花盛开,一片金黄。广袤田野的中央,矗立着一幢幢高楼大厦的农舍。远处,镌刻着千年沧桑历史的古城,时隐时现,如梦如幻。辞别朋友,我将回到谋生的异地去。走时,朋友嘱咐我节假日一定回家乡来看戏,我也爽快地答应了朋友的邀请。
  我的家乡花鼓戏,能文能武能鬼泣;离开家乡岁月多,百听不厌醉如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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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散文:我的家乡戏发布于2024-01-06 00: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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