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游记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周末我和老叶一时心血来潮，跳上了从北京开往济南的列车。

落地济南，首先迎接我们的是泉城广场的鸽子。喂鸽子相当好玩。花3元买一杯鸽子口粮，把杯子45度向上斜放一会儿，这些摇头晃脑的小玩意儿就会哒哒哒地跑过来，咕咕咕地吃起来，头往前一伸，一啄，再往后一吞，像个上了发条的布谷鸟钟，吃得心满意足才走开。可别以为它已经吃饱了。下一秒你抓一把小米在空中一扬，照样会有百里长跑健将像鹰一样扑过来。鸽子窝旁最欢快的不是鸽子，是那米粒大小的麻雀。当小米纷纷落下时，蠢笨的大个白鸽和那灰褐色的小机灵鬼随五颜六色的谷物一起落下。小麻雀一蹦一跳地找食物，一时间泉城广场跟在油锅上炒豆子似的，东边是咕咕咕咕，西边是叽叽喳喳，热闹得不得了。

走过泉城广场，我们就到趵突泉了。

趵突泉的课文里写：“那三个大泉，一年四季昼夜不停，老那么翻滚，你立定呆呆地看三分钟，便觉出自然的伟大。”

虽然泉边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我还是寻到了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独自站着，细细体会。刚下了雨，红亭、碧水、细柳都氤氲在苍白的雾气中，有一束光透过灰暗层叠的云层直射下来，给人一种末日电影里的静谧与惊悚感。

泉水汨汨地流着，我的心里却涌起一股感动。几千年前的舜是不是也是这样从历山下走来，带着他的子民和满身油腻腻的大汗，站在这泉边，看呆了眼呢？一千年前的南宋朝廷风雨飘摇，这股泉却还是这样清香冷冽，仿佛不知忧愁，所以才会有“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放肆和愉悦吧。

老子说“静水流深”，可是浅底的泉池你能说它没有内涵吗？你看着它，像看着一个不断滚动着的、透明的玻璃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糖果色的光彩。你好像一眼就能将它看透。可你是看不透它的。在那深绿色的水草里，在那赭红、澄黄、墨绿、灰黑的鲤鱼身上流动着的，是3500年的悠悠岁月。这就是大智若愚啊。为什么非得“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呢？水不仅是灵动的，水也可以同时是厚重的、沉稳的，像那个当你摔倒了永远会把你扶起来的姐姐一样，像那既能倚门和羞嗅青梅、又能直冲九万里长空的李清照一样，趵突泉就是这一汪灵动又厚重的水。

下一站到大明湖。大明湖无甚可说，呆看半天找中心思想就得出了一个“大”字。我原以为的、满池青绿兼有红花的景象都没见到，只看到了一小片在风中翻滚的荷叶，像小女孩一样乖巧地坐在湖畔角落里，不够大气。湖面倒是确实非常开阔，我们坐在船上跟着涟漪一圈一圈地荡着。湖对岸的柳条像少女头上的粗麻花辫，轻巧又粗鲁地在风中拍打。清风和碧波像温柔的手，推着这艘小船摇啊摇啊。我被荷香环绕，任其撩拨，让这刺刺痒痒的柳条辫子把我鞭入那醒不过来的少女春梦。

从趵突泉到大明湖，我们是坐船游览的。这条航线始于黑虎泉。黑虎泉有免费直饮泉水的地方，我们满满当当地盛了三次。我担心水质不过关，一开始只轻轻地抿了一小口。顶着酷日坐完一小时的船后，发型也乱了，汗也油渍渍地腻了满脸满身，我们两个人飞快地干掉了三瓶水。泉水清甜可口，相比之下，自来水烧开的白开水就显得过于死板和四平八稳了。

除了泉水特别，这里的饮食我们也狼吞虎咽地“点评”了一下。鲁菜据说是历史最悠久、技法最丰富、最见功力的菜系。我不是美食家，没吃出什么门道。糖醋鲤鱼造型很独特，可惜味道齁甜，刺又太多，我连卡了好几次，一度以为又可以体验济南的医疗水平了。奶汤蒲菜略油腻。荷香糯米排骨不错，一口下去，有肉有饭有荷香，心满意足。甜沫是一种小米面熬成的咸粥，我们去的鲁菜馆不太正宗，猜想他们家的做法是把五花肉切碎放在锅里煸炒，得到猪油渣，然后倒入玉米面和青菜，最后勾芡，再加点儿胡椒面。济南出名的把子肉吃起来就和普通的扣肉一样。美食行业，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吃货觉得能下饭就很不错了，可惜这几样菜没一样能下饭的。

记录到这里，这趟好吃好玩的旅行就差不多结束了。夏天去济南一定要坐出租车，师傅会天南地北地给你介绍，不同地方的师傅也算得上是各地的土特产，优秀的可以选出来评为当地非物质文化遗产了。比如北京的司机就紧跟时事，担忧五家国企集体退市，担忧阿兹夫定从艾滋病到新冠的疗效，又比如济南的司机就更喜欢怀旧，他会忧郁地指着前方的柏油路说这些在他小时候可都是美丽的青石板桥啊，我猜他怀念的不只是石头，也许是陪他一起光着屁股在青石板桥上玩耍的那些老朋友，所以才会在情至深处，给我们开错了酒店，最后我们顶着烈日拖着行李箱在这当年的青石板桥上走了半个小时，一边流汗一边懊恼，怎么就把师傅宝贵的童年回忆给勾了起来呢。

喜欢怀旧的除了司机师傅，还有曲水亭街上的老人们。曲水亭街尽是卖纪念品和土特产的。一缕甜香从第一家小吃档口中飘出来，我们一下子就挪不动道了，花15元买了5块芙蓉酥。再往前看到一个现做现卖扭扭糖的，爱吃甜食的老叶高兴得很，挤在五六个梳羊角辫的、和他腰一般高的小女孩旁边，把手机屏幕拉到最大，一个劲地直拍白胡子老头手里的糖。我在苏州吃过扭扭糖，这时候就站在一边安心等着。

卖香囊的老奶奶跟我搭讪：“小姑娘，你们买这个芙蓉酥要了你们多少钱？”

“15元。”

老奶奶露出一副神秘的微笑，“这个在前年只要8毛钱！你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么贵吗？”

机灵如我，怎么可能会被问倒，马上给出了一连串答案：“因为这个店搭上了抖音短视频和小红书的营销红利变成了网红店，议价能力变强，所以提价？因为疫情导致人流量下降，店租还得交，利润空间被压缩，不得不抬价？”

“因为他那个店是租我邻居的。我这店就是我的家，我不用交房租。”老奶奶得意地扇着扇子，看了看自己身后古朴的红色门槛和满墙的爬山虎，眼前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往远方徐徐展开。这才是静水流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