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戏假做”的“汉魏故事”

   我们所看的戏剧，大多是“假戏真做”，而现实中有很多时候却需要“真戏假作”。这就要求具备超高的演技。历史上著名的“汉魏故事”，就是“真戏假作”的一个典型的范本。尤其是戏中的主角曹丕，虽然不是专业演员，但“演技”却堪称一流，如果参选的话，最佳导演和最佳男演员恐怕非他莫属了。

  “汉魏故事”，说的就是曹丕代汉“禅让”称帝的那些事。

   陈寿写的《三国志》，详细记述了“汉魏故事”的“精彩”场面。可谓是“精妙绝伦”，令人拍案称绝！

   说到“禅让”，古已有之。早在几千年前就有“尧舜禹禅让”的传说，据说是纯粹出以公心的“让贤”，被儒家经典描述得十分神圣高洁，而且作为天下为公的典范，千古传颂。

   可惜的是，如此美好的“禅让”故事，被大禹的儿子启“叫停”了。禹死了以后，禹的儿子启得了天下，自此以后，历代王位传承的模式，就改为“父传子，家天下”了。“禅让”的故事也就销声匿迹了。

   两千多年以后，“禅让”故事又被王莽捡了起来。他通过所谓的“禅让”，取代刘氏王朝，登上皇位，建立新朝。不过，他建立的新朝并不被后世所承认，而且还成了“篡逆”的“乱臣贼子”，任后世鞭挞。

   王莽之后，又过了二百多年，便上演了曹丕代汉的“禅让”大戏。不过，此时的“禅让”，已不再是纯粹出以公心的“让贤”，而是以武力相威胁，逼迫现任皇帝主动让位，自己再假惺惺地推却一番，“篡位”就成了“禅让”，双方就都成了尧舜般的圣君。

   曹丕，是一代枭雄曹操的儿子。公元196年，曹操将汉朝最后一个皇帝汉献帝迎至自己的大本营许昌，就实际掌控朝政大权，汉朝就已名存实亡。当了一辈子傀儡皇帝的汉献帝，不过是曹操任意摆布的工具。要废掉或杀掉献帝，改朝换代，可以说易如反掌。但一直过去了二十年，曹操始终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一直到病死，曹操终其一生也没有代汉称帝。只是被封了个魏王，奉汉献帝之“命”，享受了使用皇帝的仪仗的特殊待遇。离真当皇帝仅一步之遥，但曹操始终没有迈过去。

  这其中的缘由，可能是像司马光所说的那样，“犹畏名义而自抑也。” 孙权曾劝曹操称帝，曹操认为孙权是把他放在炉火上烤。

       220年，曹操病死，接受“禅让“的手续，就只能由他的儿子、继承魏王的曹丕来完成了。

    曹操刚死不久，曹丕主演的“禅让”大戏的大幕就开启了。

   要当皇帝，第一步就是制造“祥瑞”和符谶，以证明自己是受命禅代、顺天承运，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从尧、舜、禹到秦始皇、汉高祖，包括王莽及陈胜吴广等，无论是篡位、登基、禅位、还是造反、起兵，都离不开这一套。

   这些形式上的东西，根本不用曹丕操心，他麾下大臣们自然早有人安排妥当，在地方上不断有“祥瑞”出现，什么黄龙、凤凰、麒麟、甘露、醴泉等相继出现，应有尽有。太史令们再精心诠释谶纬和符瑞显现之意，做足舆论准备工作。

   与此同时，曹丕以征讨东吴孙权为名，率大军南征，其实不过是为显示军威，为禅位做铺垫而已。

   接下来，一批“群众演员”们（朝中大臣）出场了，纷纷上书劝进，恳请曹丕取代汉朝，登基称帝。并且引经据典，说明汉朝气数已尽，魏代汉是天命所归。

   然而，谁知曹丕的答复竟然是断然拒绝。而且信誓旦旦的表示，要辅佐汉室治理天下，功成后交还政权辞职回乡。

   这应该不是曹丕临时蓄意更改，而是剧本上就这么写的，导演也是这么安排的。

   可是，大臣们仍联合上书，表示天意不可违，请求曹丕“急天下之公义”，登基称帝。

   曹丕呢，还是表示，我的德行连当一个统治一方的王都不够，还想当皇帝？你们应该立即停止这类建议，不要加重我的过失，使我死后不至于给世上的君主笑话。

   曹丕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好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但说归说，大臣们的热情却并没有降温。戏还不到“高潮”，还得继续演下去。

   这一次，傀儡皇帝出场了。汉献帝正式向曹丕下达了禅位诏书，并派专使奉上皇帝的玺绶。而且已经选定了禅位的吉日和举行禅位仪式的场地。

   但曹丕还是百般推脱，表示，我坚决不接受汉朝的诏书，宁可跳东海自杀。随即上奏章归还玺绶，布告天下，让大家知道我的决心。

   大臣们心里自然明白，这是献忠心的好机会，120多人联名上书，表示将不顾曹丕的反对，“昧死以请”，大有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意思。出面的“带头大哥”还是汉朝宗室刘若，由他出面劝进，更显得大公无私，也证明天命的确不可违背。

   可曹丕的答复，依然还是否定的。

   曹丕越推让，大臣们越来劲。120位大臣理直气壮地再次上书，指责曹丕的做法是“违天命而饰小行，逆人心而守私志”。上对不起上天的关怀和信任，中忘了圣人应该通达的教导，下影响了臣民翘首企盼的热情。大家决心不理会曹丕的命令，而“以死请”。

   为了把“戏份”演得更足，曹丕推辞的话也说得更加恳切。同时，曹丕还上书汉献帝，表示奉玺书后“五内惊震，精爽散越，不知所处”。说自己“无德以称”，并派人送还玺绶。

   第二天，又有大臣继续上奏说：“天下不可一日无君”。劝曹丕不要“上逆天命，下违民望”，而要“以时即位”。  

   其实，曹丕正在筹划下一轮的表演，只是答道：我已经上书辞让，希望得到皇帝批准，也要让全国都知道。

   两天以后，汉献帝又下了第二道禅位诏书。尚书令桓阶等大臣又“敢以死请”，请求立即“修治坛场，择吉日，受禅命，发玺绶”。

   可曹丕的答复是：“那么急干什么？我希望辞让三次，如果还得不到批准就再说。” 曹丕在拒绝的同时，表示：“此岂是小事一桩？公卿们还没有都表态呢！应该在坚决辞让之后再商议实行的办法。”所以，曹丕又第二次上书献帝，奉还玺绶。

   紧跟着，献帝又下了第三道诏书，并命令使者不许再将玺绶取回。在曹丕的导演下，满朝公卿都表态了。又有46名重臣联名上书劝进。可曹丕又上书献帝，做第三次辞让。  

   大臣们知道，曹丕的“三让”已经够“火候”了，所以劝进的热情自然更高，上表劝进。

   献帝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下了禅位册文。至此，曹丕才“恭敬不如从命”，不再推辞了。

   第二天，曹丕登上受禅坛，举行了数万人参加的受禅典礼。

   在完成受禅典礼之后，曹丕对群臣说：“舜、禹的事，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从第一次大臣上书劝进算起，这场紧锣密鼓的大戏，只演了二十多天，就在一片谦和的气氛中，皇位易主、改朝换代。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汉魏故事”。

   本来是别人家的皇位，却硬要抢到自己手里，据为己有，这本是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可让曹丕这么“三推”、“四劝”一折腾，反倒成了应天命、顺民心的正义之举。

   明明从头至尾就是一场假戏，却非要演得如此逼真，未免有些滑稽可笑，但在当年是非如此不可的。

   聪明的曹丕深知：这世界上的事很玄妙。吃归吃，但还得讲究“吃相”，要吃得优雅，吃得洒脱，吃得冠冕堂皇。这其中的学问大了去了。

   曹丕三番五次辞让的话，表面虽然谦虚之极，甚至使人感到有些虚伪、过分，其实却是用心良苦。他列举自己很多德薄的事实，实际正是为了封天下人之口。因为孙、刘未灭，天下未定，百姓饥寒等完全是事实。而祥瑞、符谶之类是如何出笼的，曹丕心中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他自己都说了。并且直指群臣的称颂为假话，反对者也无话可说了。似乎他真的是身不由己。其中的深意，绝不是用“虚伪”所能概括得了的。这种以假为真的手段，不愧是得乃父曹操的真传。

   如果曹操地下有知的话，也要给他这个宝贝儿子大大点个赞。

   演戏的，看戏的，谁都知道这一切都是“真戏假做”，但还必须这样演，这就是政治，这就是历史。

   其实，曹丕的“三让”，也不是他的发明。当年刘邦在垓下击败项羽以后，实际已是天下之主，但在诸侯将相请他称帝时，他还假惺惺地表示“吾不敢当”。然后群臣坚持，“以死守之”，刘邦三次辞让，才说：“诸君一定认为这样对国家有利，那就当吧。”前后也折腾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而汉光武帝刘秀的“三让”，过程更长，长达半年时间。从正月开始，诸将就上尊号，劝他即位。他却故作震惊，说“你们怎么敢说这种话，该杀头”。四月间，诸将又劝，他还是不听。一个月以后，诸将又“固请”，他才表示“吾将思之”。而且，各种祥瑞和符谶纷纷出笼，刘秀这才登坛即皇帝位。此时已是六月了。

   但比较起来，还是曹丕的“三让”，表演的更有声有色，远比刘邦和刘秀精彩，而且以后的禅让者也都望尘莫及。

   曹丕本来就是一位才华出众的诗人、文学家，他的臣下也不乏文人学者，这几劝几让，正是他们施展文采的好机会。虽然是假话连篇，但也写得动听、得体。所以将假戏演得十分逼真。而且，曹丕本来胜券在握，成竹在胸，不怕夜长梦多，事先又做了周密安排，操作起来也相当从容。

   曹丕“禅让”大戏演得很成功，当然离不开汉献帝的配合。虽然他作为傀儡皇帝，除了俯首贴耳已别无选择，但真要头脑发热，干出些不合作得事来，也会大煞风景。作为酬谢，献帝也获得了曹魏的优厚待遇。他让位后，被封为山阳公，封邑有一万户，14年后寿终，获得“孝献皇帝”的谥号，以天子礼仪安葬。而这个山阳国传了三代，共75年，到西晋时依然沿袭，直到“永嘉之乱”。

   此时的曹丕，荣登大位，踌躇满志。可他肯定不会想到，仅仅过了45年以后，这场“禅让”大戏又再次上演了，不过，过程一样，“角色”却换了。曹丕的侄孙曹奂成了当年的汉献帝，如“汉魏故事”一般，将帝位“禅让”给了司马炎。

   或许是对曹魏的报答，禅位于司马炎的曹奂，也当了37年的陈留王，得以善终。

   司马炎以晋代魏，是“汉魏故事”的第一次“克隆”，随后在南北朝、隋唐乃至五代时期的数百年间，各代帝王纷纷效仿，如法炮制，“汉魏故事”反复上演，成为风行数百年的新潮流。

   真可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