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诗歌志

一旦进入夜晚……

一旦进入夜晚，你和你的影子一起
沿着环形跑道向更漆黑之地奔跑
一些轻盈如月的事物压催着你
像一匹老马你试图抖一抖身上的雪
脚步声破碎在过往巨大的沼泽里
周遭涌起一股落寞的洪流
醉酒的人因为内热
将自己袒露给时间之冰
并接连吐出一些发臭的语词
即将融化的肺腑落入死亡的冰室
隔壁家孩子哭得很及时
在你从梦中惊醒想哭的时候
想起煤气炉还未关
你晃动着经夜未干的湖
旋转铁锈按钮
世界挣扎着进入枯死的眼角

2018.12.17

冬日幻象，听讲座有感

很显然

有些人像往常一样在这里

垂垂老矣

我也跟着垂垂老矣

话筒中的男低音与身体

隔着一层柔软的羽毛

他渐渐远离冬季的报告大厅

手指悬在空中

像一串北方屋檐上

等待剥落的玉米

一杯茶经由暖热的隧道

进入一尊佛像周身的空白

燕子就此复苏

他按捺住内部的吵闹

为了防止被撕碎

他猛地咳嗽一声

暗处张开的裂纹

就像砖墙的水泥缝隙

在夜晚愈合

2018.11.30

一次口误

冬日谈到

夜中行舟

山寺鸣钟

月色似霰

想起一次夜行

我说：鹿门山就像北塔山

学生笑我：白塔山

我想我总是遗漏一些重要的事物

并可耻地习惯于

在多余的词语面前沉默如缄

2018.11.29

雪夜行纪

雪降临的时候

街道的脉象被擦除

言语的灰烬熄灭在白色的手套里

我被久远的寂静咳出了血

像一朵欹斜的梅花

而后，失去温度，下坠

多余的叹词纷纷落下

经过这漫长的寂静之时

人们裹紧衣领 呼吸迅疾

用沉重的舞步

模仿迎面而来的轻

为了抵达枯槁的土壤

我们挤在最后的叶子上

飘荡于黑色的河

赶在突如其来的明亮之前

内部结冰

并从松软如光的边缘

一点点溃散

犹如汉代草纸上晕染的墨迹

将自己

损耗在

奔走的途中

2018.11.15

天鹅湖

天鹅湖没有天鹅，也没有湖
仅仅是半空残余的一杯酒
被泼出去的夜从四面八方赶来
随后挤进这喧闹的杯子里
喝下去吧
免得你因此而透明得令人生厌
拥挤的身体开始有了异样
我重新发现
破碎和倒空本身的柔情
言语在彼此撞击中趋于损耗
损耗是高贵的

醉倒在赞美诗中
黑色羽翼被瞬间而来的轻
折断
在回天鹅湖的十字路口
我搀扶着自己
拍打栏杆
像一只黑天鹅
努力
用喙
啄向自己那
经久不衰的不安

2018.11.04

诞生

九月的泥潭，蛙声鼎沸，

老牛的鼻息耕种广袤的视野

来来回回的脚步奏响一代人的衰老

在陈旧的麦茬地里，

摇落的事物再次挣扎着变绿

冷落的空气被父亲的长鞭抽紧

秸秆燃烧的灰烬仿佛一道温柔的刀锋

世界被一分为二

譬喻隐藏在你结痂的伤口

经过一颗枯死的树，向着它问候

柴火因此湿润而内心霹雳

立于无数次涌来的湖水前

想象一种澎湃就在

从内陆湖进入大海的瞬间

满身的盐在被稀释

奔袭的困乏被瓦解

像极了一个熟知的老人

握着一盏肮脏的茶杯

新鲜的气味开始弥散，

在蒸腾的幻象之下

看不见的情绪正在从底部溢出

2018.10.26

驶出舍命追逐的霜雪

寒潮要来了，你说着
并裹紧了新鲜的内核
天空落下一片片深色的震颤
你的脉搏随之沉入清冷的湖底
玫瑰伸开的衣领被风折进凌厉的喧嚣
此时你与深秋隔着层单薄的羽翼
那瑟瑟发抖的墙在深绿的高处
围困着蝉，行人埋着头自顾不暇
呼救声渐趋于凋敝
在惨白的格子间目睹这一切
沉重的云朵开始下移
你渴望日光，将你晒得
像一团蓬松的棉花
或者是
被一根针，刺中簌簌降临的寂静
得以驶出
那阵阵舍命追逐的霜雪

2018.10.25

拍照广场

迎接假期的方式有很多种
有一种是去亲近大自然
人们爬山，涉水
将阳光扎成马尾辫
然后俯下身子嗅着什么
女人们很开心
像一朵朵拥挤的秋菊
开心的表情如同时钟重复
在嘈杂的水滴中
男人负责为"意义"下定义
他告诉儿子：
下次你写篇作文
就写植物园百花盛开
人声鼎沸


世界呵
每时每刻都在朝着夜晚消逝
为了留下永恒的语言
人们不停地移动、拍照
将自己隐匿在秋天盛大的色泽中
一切鲜艳的事物都沦为背景
被虚化被无视
如此
将自己凸出
成为核心
以此来忘记边缘
忘记世界
忘记那些被柴米油盐吞没的表情

2018.10.02

煮粥记

苍山掩埋于绝望之坟
烟火渐渐熄灭
我开始感到饥饿


我总是用心熬粥
却从来不喝它
我以为我想要喝
其实我只是想看着寡淡变得浑浊

一段谈话结束
粥冷却了
石头降临在血液中
我被发霉的物质击中
滚烫的河流盈满坚硬的隧道

我醉心于上涨的河水
星宿下沉积的碱
以及凌厉攫取的爱
我注视着洪水奔腾
心脏被淹没
残羹冷炙恰如我溺死的战场

2018.10.02

北塔山参禅

一只雪豹闯入白茫茫的夜里
石墁上就布满了清霜
抖一抖身子
舍利子纷纷掉落
有人在月色下转圈，绕着鞋子的轨迹
她没有跳舞，而月亮在跳舞
她停下来看着月亮，月亮也停下来
但并没有看着她
她旋即隐匿于斑驳的松影
犹如蛙声跌入沉重的泥沙

2018.9.20

谈话一种

比如，你我之间隔着繁密的星空
沉默的时候，沉默是圆形的
阴性的爻辞像筷子悬在半空
比如，我们谈到台风和逝去的洪水
风雷连同古老的瓦堆轰然倒塌
广场被广场之外占领
比如，你说最近的物价在上涨
但你无法克服重力
你自己在不断往下沉
比如，我们如何做一个父亲
我们如何做一个人
避免上当的代价就是
变成一棵笔直的树，并变得有用

2018.09.17

音乐节咏怀

嗨
此时我在西固喝着酒
兰州是个奇怪的城市
下雨和下雪同时进行
我瘫倒在雨松松垮垮的内部
苍白的雪就封锁我的道路
福利东路在我的正前方
片刻的静默里
我听见
来来往往的魂灵啊
在飘荡，飘荡在
溺水的词语里
蓝色夕阳也隐匿
暂厝在南山的
死寂的林间
农业时代的
袒裼裸裎的
死去就埋的
锄头和车辙沉落了
我目睹着一眼
绝望的空旷
恰似此时我战栗的肺腑

2018.09.15

银滩桥写意

我是在这一瞬间

突然意识到

我和银滩桥之间隔着一层

相互忌惮的凉意

我刚从魏晋的杯盏里醒过来

麈尾落在盘中，餐食冷却在夜里

裸露出自某一行碑文

一群人偃卧的意义被磨损

身体周遭扬起泛白的晶体

马不停蹄地上路，上路

我要替双眼找到能安心哭泣的边境：

荒凉并无罪恶

 出租车打个嗝

我颠簸在繁星中央

肺腑与黑色众神撞击

蓝色的钢回荡着

在来来往往的岛屿间隙

我听到自己清脆的回声

就像水银随着温度

乍然迸裂

2018.09.12

回忆叙事

我得告诉你

一些你将永远遗忘的东西

比如

兰州的夜晚正在变得温柔

人们仍旧沉醉于光阴之外

没有什么是被注视的，

除了多余的雨水

比如

麦子总在收割之后复苏

打麦场的人们谈论的无非还是那些天气问题

月色嘈杂，奔赴眼前的词语

潮汐般退向遥远的盐场

比如

我们继续跋涉，争吵

泥沙溯流而上

我们涣散在脚下

而你如同未消融的雪

站在月亮一边

比如

我想到你

就想到吱呀的柴扉和失修的锁链

我打开，你旋即掉落在清秋的烟尘里

像蛙声绝望地掉进清泠的泉水

是的，这一切太过寻常

我站在在黄河之上，

看着蓝色涌过来

你终要成为一缕摇曳的火光

而我想起这些的时候

露水布满了寅夜的山岗

2018.09.04

九点钟之后

电梯间门口张贴公告：九点钟之前务必离开

我打包行李，扔掉旧物，捻一只烟头

枪击声来自于隔壁的"黑帮片"，躲闪，跃起

子弹让纤维劈裂，这个过程常常被放慢

因此，我仿佛看得到身体被击穿，金属落在石灰地上，清脆如雷鸣，这黑色的意象

混同于桌上昨夜残余的粥，它脱离自身的意义

而将我留在盛大的空旷中，我盯着它

思忖同样一只黑色的鸟儿，带着尖利的喙

进入身体，并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务必"

得到许可，隐秘的部分被坚硬的瀑布印刷

我翻动褶皱，老去的人，激情洋溢的教授，色泽拒斥的雨伞，海浪般涌向过去，

我得到一朵朵零碎的浪花

等待宿舍管理员清理房间，我就要拖着行李箱

走进《单行道》，并且作为一个字符本身，

负载着意义，但不为之而感到沉重。

2018.08.20

海边之雨

来自高原，干渴的洮砚

嵌刻进浓密的细粒，雨林排列

铜锈的印刷体，蓝色的风

一片雨被竖起，联缀的行书体

滚滚而下，站立之地，

雨水渗入嘈杂，透明的墨晕染

在黑色缺失的布景，明亮的盐

堆积，血液开始腐蚀身体的孔隙

此时，熟悉的叙事孤立在这片蓝色之外

除了目睹生动的篆刻，想不起自己

当你被淋湿，你带着些许红色

你像个旧印章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

2018.08.17

好人与坏蛋

清晨，我端立在镜子前
目睹自己的碎片像鹅毛般纷飞
新鲜空气如关键词组缺失
污浊盛满了嘴唇
细胞分裂和重组将在周身外部发生
我的肺部拼命占有
被思想净化的水
我无法阻止雪的融化
我涣散成一堆泥沙


我通过父亲认识自己：
两撮浓烈的胡须
沉默得就像黑色的蛙声
我拿起剃须刀
杀死昨夜的残余，熟练，手起刀落
在进入战场之前
整理好衬衫衣领，随后
我急匆匆冲进迷雾
我杀戮，我也救赎
直到
迷雾终于消散
我透明地看不清自己

（某忘记名称的课堂当堂作业）

2018.08.14

辣条记

我喜欢在晚上吃辣条
一条接一条
因为到了晚上
黑色让流动与世隔绝
时间就陷入一种僵局
你以为一夜很长
长得足够消化
劣质地沟油、碳水化合物和大豆蛋白
这样一来
当你再次醒来
喝杯温开水
就像你从未吃过辣条
你感到放松
但是
你站在镜子前
神话破灭
盐分在脸上隆起
你归罪于你的感觉——
味蕾对于盐分等闲视之
你没有觉察到的是
你已经慢慢变老
有些东西你已然消化不了

2018.08.10

草房见闻

人们总是很急，306路也很急

去往皮村的白衬衫青年

左手拎着半只西瓜

和砂红色空气发生激烈碰撞

夕阳倒下去之前

被斩断的头颅

鲜血直流

他转过身

嘴唇颤动

然而

风太大

人很急

但看那口型

他铁定没有说"死"

分明就是在说

"两急相遇必有一伤"

2018.08.05

村庄残片

你的身体来自古老的叙事，

你属于虚构的一部分

在长老们用柳条编织的句子里

日复一日

打捞剩余的自己

雨属于更加抽象的章句

在象形文字的内部

阴性的部首下坠

枯糜的土壤被卷入

浊白

昏暗的雨是墟落的灵魂

 这里的黄昏单纯

词语在夕阳面前显得震颤

当你跑进一片树叶

在松针的海里

身体的纤维变得修长绵密

风暴就在遥远的闪电处

你奔跑着躲进茎叶

倾听爆裂的阳光

       泉眼干涸

       老牛的铃铛疲乏

       啄木鸟啄空所有的流逝

迷雾升起来

言语被囚禁在无用的尘土里

你抬起头

行道和河远在迷雾的一边

漫山的金色像麦芒一样簌簌摇落

2018.08.01

青岛——给RR

是啊，那么多金色飞驰

这八月倾斜的桅杆

我该如何

描述一场旧迹斑斑的盛大落日

目光溺毙时

我在高铁的侧身

想起你

词语就像即将到来的大海

飞跃着

涌来

我被黄昏的鸟群射中

我涣散在摊开的绿色中

某种篆刻正在身体内部发生

2018.08.01

咖啡启示录

是的，咖啡和茶是不同的

但苦是相似的

空气滚烫着滴进内部

色泽就展示出一种遥远的气质

等待在贩卖机前

你看着自己的左脚和右脚

选择加冰或者加糖

就像选择一种主义

你开始怀念干裂的土壤

在那里，喝茶和静默都是道德的

口渴的时候

喉咙拥堵在道路上

呷一口富裕的黑色

身体的纹理像火舌劈裂

2018.07.27

跑步修辞

沿着湿漉漉的红色

女孩囿于不确定的核心

跑呀跑

就像

燕子白色的腹部

重复在七月复燃的雨中

震颤的年轻

经由毛孔放大

夜成为显微镜下的标本

当积水潭渐渐暗了下来

流动的河分裂，停顿的标点

让脚步变得不再规则

你的影子就站在

一束目光断裂的地方

 你细致的纤维朝着天空伸展开来

根须的可能性被淋湿

你向着脆弱蜷缩

恰如

一只隐匿冰雪的刺猬

2018.07.18

雨

除了坠落在我们内部

                           它们无处可落

                                            ——特兰斯特罗默

急切地描绘一片嘈杂的背景

晶体，坠落在发烫的灰色上

空旷撞击，柔软的虚空处

悬着目光坍塌的迹痕，退缩的语气

溺毙在瓶口的弯曲处，积雨云

像锋利的象形字，咆哮搁置在外

滴答声淋进演进的车辙，隐秘的沉寂

指向海岸线，大地更加靠近

两片红色的唇，硬化

倚靠着的闸门，开始

流动

腐蚀跃动的雨滴

2018.07.16

练习曲

清晨六点钟，身体

被锁在某个静物的意象里，

犹如困住的鹅，

僵硬延缓下来

我习惯性地延伸自己，抖落陈旧的巢

雨滴从内部开始降临，我盯着舞台中央

白色幕布从天而降，人们被无情

放映在瀑布之下，并沥出沉重的碎片

羽翼拍打着，一场洪水退去

剩下的事物变得盲目和干渴

我被熟悉的影子挪动

滑向湛蓝的纵深

当日光从晶体穿过

我迅疾呼吸，直到

胃里容纳得密密匝匝

直到

我再也吐不出

一丝丝温和的风

2018.07.15

塔尔寺

七月之交，我和未知之间是一条河

透过车窗，神秘被折射进血管

高原进入你的身体，氧气逐渐

抽离肉身，呼吸犹如古老的闷雷

你像一处昏暗的湖泊停靠在盐场，眼下

断裂的肌肉呈贡在灰黄的皮肤之下

视野由此变得热烈，遥远的事物

沉积在此，神圣驻扎在

这言语隆起的地方，天空向着飞鸟聚拢

当你试着靠近一盏酥油灯，身体里的漆黑

燃烧起来，声音被匿藏在虚空的一边

菩提树垂老在飞檐下面，高拔得落满了白色

树底，僧众一遍又一遍对视，额头上经文刻出了血，

他们企图将自己变成落叶

变成永恒的死亡，你看着他们

时间以对话的形式展开

你知晓，飘摇的积雨云

是某种可信的符号，暴雨来时

我们无处可逃，我们属于

被沟壑排除的土壤，站在丰沛的雨中

我们被淋出湿重的白色

2018.07.02

无题

水分从桃子的核心四散
枯干是无形的
午后的阳光在一点点向着边际撤退


当你走向玻璃杯
柠檬果先于自己
展现出一种赤裸和诱惑
你端起杯子准备饮水
你的界限融化
你被透明感染

2018.06.24

监考

宿舍管理员用夕阳的步调打开楼门之前
年轻的工艺品就陈列在铁丝网的锈迹处


他们由圆形的海进入方形隔间
拿着直角尺，圆规和铅笔
为自己量尺度并作下标记
一部分色彩明媚起来
一部分则暗了下去


文物管理员摇动铃铛
展览开始了
窗外的壁画剥落，
闭上眼睛
他们逐渐进入夜晚

2018.06.19

农夫——献给父亲

六月，流动是微乎其微的

日子静止在麦秆编织的草帽下

除掉杂草，平整土地，捕捉田鼠

雾气就顺着沟壑般的皱纹

升腾

这是祖传的事业：

湿润缺失的时候

拧干毛巾

保持土地的熵气

身体却愈加干燥

在干燥如冰的土地上

你看到一些遥远的影子

随风摇曳

那被腐蚀的额头像北方的河床

裂开，雨水倒灌

收割后的麦茬上，黑色

沉积，你越来越

接近一块风化的石头

或者是

一层薄薄的炭

你戒烟戒酒(即使没有成功）

戒掉瓦罐茶

最终要成为一本摊开的佛经

你时常瘫在荒原上

蛙声没于

耕地的缝隙

你想起卧床不起的老母亲

和那一串

悬在屋檐下燃烧的红辣椒

你有时也想象

一次翻山越岭的跋涉

青年时代的一场露天电影

如今

你站在暗黄色幕布的中央

 如是我闻

"陇头流水，流离四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2018.06.17

六月船歌两首

闲敲棋子落灯花

一

不小心打碎一只玻璃杯

白色便盛满整个夏天

对着墙壁，我变成影子的附着物

不远处

蚂蚁浮在甜蜜的空气左右

躺在藤椅上

金色，流淌的沙滩，百香果的香味溢满

日光的治所

我站起身来，抖一抖寂静的桌布

一片云朵般的帆被抖落

二

从电话里

听到

父亲说：下了一场冰雹

周身就堆起横斜的雪

慢慢地，水晶碎片消失在血液侵蚀的岸边

空间的回声处

白色如瀑布涌动

我们开始向着月亮和寒冷行进

我们在六月开怀畅饮

一杯复一杯

喝尽多余

词语像灯花旋落

2018.06.11

排队是一种美德

十二街排成一条长龙

燃气公司说：不会涨价

然而

就像等待早市的露水，南方的止痛药水

就像等待孙子放学，养老金上涨

等待着

满怀期待

四点一刻

王府井也排成一条长龙

剧院告示：遥远的不幸将被展示

你无需生活

此刻你将站在边界观看

一种虚构需要另一种虚构

欣赏、补充

与此同时

我们排队：

接受治疗

摁下指纹转移户口

吃午餐

要求加餐，争吵

时钟像脚步一样挪动

2018.05.28

农夫

清晨，陶罐里灰色被打翻

药草的苦味弥散开

我匆匆洗漱，并

捻一捻衬衫衣领

为了确认自己

数数纽扣

将我数进固定

随后

在法令纹的峭壁处

剃刀开始收割

片刻之间

露水在锋利的背面

一萁韭菜

整整齐齐退回到根部 

2018.05.26

蜘蛛悬在夜里

乾坤万里内，莫见容身畔。

                             ——杜甫

二十几岁的午后，

屋子里一切都碎掉

空气和沉默的碎片

纷纷进入血液

雨成为一种适合朗诵的脚本

我在这一场湿热中陷下去

我捧起这古老的意象

像燕子衔着飘荡的春天

 当我靠近炭火

身体里也开始出现裂纹

我突然想起在某个时刻

我长久地注视

一只蜘蛛悬在夜里

2018.05.15

夜晚并不需要眼睛

——黄河岸记夜

夜晚并不需要眼睛
来来往往的日子被拍打
你只需要听
比如
我听见
河边灰色石头燃起的火舌裂开
就着风
一堵堵墙赫然立起
我和白色羊群一起
被囚禁
在紫色天空的云朵之下
比如
河水渗进棕色皮肤的每一处缝隙
渗出盐
回声沙沙响
孤寂涌动在被夜繁殖的呼吸里
比如
杜鹃鸟的季节
月亮合在书页里
河岸托着酒池向我靠近
我被品尝
一杯又一杯

黄河
将你和梦揉碎在镜子里
时间
碳化了的手
开始尝试另一种酿法
——降临一场失重的白色
来熄灭烟头

2018.04.11

从一只萝卜开始阅读

黄昏熄灭

扬起一阵沙土

自来水漏在池子里也无济于事

你开始钻研一只白色萝卜：

泥和空气被隔绝在外头

你用刻刀

将名字留在核心

并修剪了无用的边缘

你轻易地

让一条河流暴露

在高原春天呺然的肺部

你开始阅读它

"三分尘土，二分流水"

你想象

一只萝卜

挂在唐代的壁画上

湿润隐去

变成北方檐下的一串朽掉的绳子

用来系着一堆垂死的纸张

 顺着纹路

你看到

月亮从堡子升起来

洁白像雪一样延伸

干枯是必要的

你记住一些根须

你也将失去一部分

"夜静春山空"

合上书

桃花像寅夜一样纷纷落下

2018.04.09

那是一茬疯长的胡须

那是一茬疯长的胡须，向上。在
三月迷蒙的网中
沿着伤口愈合处的铁锈攀缘

木棉，在吃雪白的字。将
火焰也熊熊吃掉。风
翻阅你，在膝盖上，翻阅
光与种子的影子

野隹，火红的合唱队
飞，尘土像飞溅的瀑布或泉
灰色的鸽子将拱脊变成灰色，
一只轮子，在透明处滚动
干燥向中心辐辏

2018.03.14

雪中速写

从迷雾中醒来
世界开始下沉，
村庄在下沉的底部
发芽

暗哑的长树干和
独轮车的称板一点点垮掉
青色泥炉里火舌抟起
一种温暖就着湿润的时间燃烧

一只老狗在雪地里
吠得城郭远远隐去了
栖于暗色的白嘴乌鸦没有影子
声音如呼吸那样白

凝结和消融同时进行
一些渗出去 一些渗进来
时间从雪堆中心塌陷
足迹和轨道消失于凝视

此时
风匿于衣领和袖口
一种寂静顺着屋檐滴漏
瓦罐茶，醋糟和长嘴铜壶归隐于唐代
模糊是村庄的核心
如此  直到某一个节口
一切重新变得泾渭分明

2018.02.20

北方小镇，或一种遗忘赋格

北方小镇，冬夜，形容词的
比如：一整块的，一种紧缩的
干枯的，火气盛大的
一种遗忘主义

人们在街口遇见
用火焰
打照面
相互微笑，像一面镜子
随后
土檐上一块陈旧的冰坠落在灰尘里
和柔软相互撞击
变成碎片
他擅长用黑色
夜晚，乌鸦，和铁皮炉内壁
进行轻松的呼吸
他的袖口习惯于隐藏先天受伤的左手

在这里
雪消融
同等待雪来临一样漫长
临近残余
白色堆积成石头
山水画从夕阳下浮出
一片沙漠在窗棂里升起

2018.02.14

界石铺

我在这里留下冷硬的一刀
疮疤隐隐作痛
但沉默是冬天温暖的事物
多年来，我已经习惯这里没有公共厕所

2018.02.10

西北小镇一夜

在这里

回忆就像炉火燃烧

烧掉一些

留下一些

留下的灰烬里

你凝聚与干燥本身

2018.02.10

黄昏，或一种时光

             门铃响起
一切才开始缓慢流动
             我从书桌前抽离 
一层灰尘浮在"此刻"表面

2018.01.23

室内

黄昏，湛蓝色从光线深处降落，
声音成为时间的核心
归鸟和马蹄显著的正当
变成一本书，或者书架，把自己献给孤岛，
交出自己的名字和躯体，
交给手工匠人和斧凿
        像西北的风
        汉代门口的狮子
                木匠净刨齿间的粉末为自己做摘抄和批注
充满时间的手，或者眼睛，
所及之处，变成一幅画像
立于蓝色的河流，和墙壁展开一段
对话之前，如铺开宣纸，
我用沉默的唾沫点染死亡和孤独，
像一条内流河遗忘大海
我为自己作画，并将自己隐去。

2018.01.20

洗澡

当我的身体愈发干燥
干燥得像一团灰烬的时候
空气正变得湿润，甚至，顷刻间大雨来临
为了筑巢的燕子，俯冲
从皮肤的裂痕处啮齿
琴键四处飘离，弥撒曲响起，
坚固开始滑向每个分子，西山
像寒冷的冬天一样
终于被耗尽，
清晨的芳香剂像化工厂烟囱里弥散的水气，我看到的时候，身体正随表面的泥垢
瓦解，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革命，
从零件脱落的那一刻起，我开始怀念古典主
义：麦子泥土和黄河尽头的落日。

滂沱的岁月循着铁轨
跌跌撞撞
终将退回遥远本

2018.01.19

中山桥，迎面走来的……

空气就着乐章而坍塌
工厂区的
空气
带有某种致人迷幻的成分
每时每刻
褐色的废弃物和腥臭的氧化物
如时钟指针逼近
鼻息
你吞进
一曲黄河的冰碴
系在脚跟的暮色
暗夜啼鸣的枝桠
动脉里渐渐堆积起
一片让你梗塞倒地的沙漠

我站在遗忘的上游
一个陌生女人
迎面走来
眉宇如留声机
透明的铁轨呼啸而过
黑胶唱片在重复播放
为什么，你来
打扰我的衰落
……

2018.01.12

浩大冬天里我们失去的

你尽管
放心地
用由词语定义的白
款待我
例如
"淡月失梅花"
墨汁与印章未及处
结冰的瀑布
止血的绷带
……
你将雪——
被融化的寒冷
作为礼物
作为皮肤病和精神分裂症的疫苗
你应当降临在午后沉睡的广场
通过城市的血管
注射
和苍老的微笑一起
变成刺入寒冷北方的钉子
我将自己倒在下坠的漩涡
将自己扔在这里
扔在遗忘的脚踝处
惊醒：
一众
浪漫主义的梦乡
血色
从工业轮胎与石板的裂缝
逃离
趁着
你对流逝毫无知觉
就像在浩大的冬天
总有什么
会在当代
失去

2018.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