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大地

晚归

渐渐冷却的世界在坚硬之前变得慌乱
黑色置换着脉管里的夕照
风敲打着夜晚的钢琴键
一曲曲乐府诗正在被演绎

高处的枯枝无力承受一支羽毛的重量
在用指爪拨开的停顿中
翅膀撞击着来自周遭的阻力
夜晚开始向下坠落

街道一旁的鱼肆里
氧气通过细密的管道抵达肺部
属于自身的河流被切断
挣扎的鱼难以逃离被选中的命运

行色匆匆的人触动耳机的按钮
就像找到了关闭寒冷世界的密码
一些感官紧闭起来
叫卖声和锅碗瓢盆声都隔绝于外

汹涌的月色激荡着移动的堡垒
附着在后视镜上
所经过的空间里
一层白雾谜一般蒙住过往的路途

2020.12.23

甘草店日落时分

一路向西
青岚山隧道包围着我们
用自己宽阔的内在
隧道之外
冬日的高原正在不急不慢地燃烧着
天空高悬起北方的枯树枝
放牧远处消融的雪
满目蒹葭
一把把悠闲的蒲扇扇动落日
落日渐隐
跌进甘草店盛大的酒杯里
这无比美好的时刻
一辆重型卡车无声地自燃起来
一起自燃的
还有一些围观的惊叹词
以及一些随之而来的往事
等待着废墟被清理
随后道路通达
仅仅像一个停顿
悬空的炉火轰然间坍塌
灰尘随之布满大地

2020.12.12

损耗

冬天
尽管万物都将自己封闭
也难免要受到侵袭
风涌进逐渐老去的胸腔
肺叶颤动着
回忆起一段艰难的往事
质地坚硬的冰块顺着瓦沟跌落
如同一阵破碎的咳嗽声
人们坐在炉火旁
烘烤湿冷的一部分
难以察觉的是
在片刻温暖中
你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流逝
就像你托在手掌中演绎故事的手机
储存了一生的电一格格损耗下去
故事会终止
直到某种电流再次击中
直到下一次生命降临

2020.12.12

北方高速公路

冬天
尽管万物都将自己封闭
也难免要受到侵袭
风涌进逐渐老去的胸腔
肺叶颤动着
回忆起一段艰难的往事
质地坚硬的冰块顺着瓦沟跌落
如同一阵破碎的咳嗽声
人们坐在炉火旁
烘烤湿冷的一部分
难以察觉的是
在片刻温暖中
你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流逝
就像你托在手掌中演绎故事的手机
储存了一生的电一格格损耗下去
故事会终止
直到某种电流再次击中
直到下一次生命降临

2020.12.10

备课手记

一段死去的时光被我翻阅
一页苍老的纸张收进
这个世界某时某刻的嘈杂
我为这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做着记号
并将在黑板上连缀成道路

书页的留白处
一种情绪禁闭其中
悬起的笔像斧柄
笔尖落下去
析出一片热烈的红色

一代人走过去
雪就跟随着填满脚下
在这惨白幽深的矿洞里
我用双眼寻找蛛丝马迹
翻捡人们留下来的东西

时间往往会紧缩成一个句子
甚至一个词语
我要做的就是打开内部的光和阴影
以类似占卜的方式
让过去和未来都展开在眼前

当我遇见未知的事物
就停在未知这一侧
用古老的习惯
仔细分辨人和事的轮廓
就像孩童时代分辨一束石菖蒲和冰草

2020.11.04

人间

在暖气来临之前
取暖得靠自己
想象一团火在内部熊熊燃烧
这也是用来抵抗世界的武器

彩条布棚下面
年轻的夫妻打理砧板
他们各自沉默着
一天中语言的碎末倾倒而下

人们裹紧衣服小心翼翼地走在街上
似乎要拒绝什么
风吹进受伤的孔窍
激荡着质地不同的回声

角落处流浪狗咆哮着
挽留这珍贵的人间
温暖的夜晚里
冻僵的一切都该醒过来
包括那坚硬的心和顽固的魂灵

2020.10.27

雪

打开朋友圈
下雪的消息和雪一样
迎面而来
事情总是出人意料
雪也是
雪发生在你我之外
而身体却蜷缩至一粒雪中
我们到底处于何处呢？
一朵莲花的中心？
滴溅的雨拍打着轮廓
潮湿的雾气里
我们看不见那萦绕周身的白

2020.10.27

10.20

世事无常
这是一句近乎无用的废话
当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去
世界并不会因此而塌陷
当我真正想明白这句话时
老鼠正在角落处啃食着黑夜
风——大地的哮喘
正在逼近中心
炉子里霹雳作响的火苗暗了下去
一种沉重的静默雨水般没过我的心
尖锐的白月光
如同刺客跃进窗棂
他要刺杀一个人的过去
而那些死去的人和事
都将在此夜的梦里复活
什么是永恒
在轮回的轨道上
冬天依旧寒冷
总有人会被时间冻僵
变成一尊缄默的雕像

2020.10.20

回乡偶书

从远处走来
向更远处走去
堵在高速路上
像一片悬在半空的叶子
此时

故乡浸泡在多雨的秋季
枯草一节一节地伸出来
像头上的白发一样变得刺眼
它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明日的白露抖落满地
世界溃缩在炉火周围
等待撒出去的网收回一个游子的空旷
离开故乡
那被抛掷向天际的石子
终有一天
会循着自己的轨迹重新落在地上
当我走近
走近破败的门廊
年久失修的锁将我拒绝在外
我不情愿地接受：
我失去了进入此地的钥匙
那柔软又坚硬的
我曾经想丢掉的
刻着我名字的钥匙

2020.10.11

门

给他通行证
放夜色进来
尽管放马来吧
秋天已经将外面紧紧锁住

道路上车辆喧嚣
而残阳沉默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书阅读着自己
每翻动一页
时空就被点燃一次

在这里
不该有什么被禁止
寂寞的月色
跳动的言语
深重的疲惫
甚至是
漫无目的的枯坐

玫瑰和兰花盛开着
说不上喜悦还是悲伤
凉风涌进来
也得到了片刻温暖
黑色微笑着注视着一切
如同观看角落处盛大的表演

2020.09.24

9.10

这一天仍然是早起
用清水洗漱
打理胡须
等待着
阳光穿过空旷的身体
而后抖落体内的落叶
试着让眼睛变得更辽阔
那里有盛大的秋色
将语言禁闭在更小的角落里
让它在平凡的一天中学会沉默
接过一束花
与昨夜和解
丰盈的露水正在变白
世界正朝着它晶莹的内心走去
没有什么要去大声歌颂
仅仅是
注视着这一切
如同保守一个秘密

2020.09.10

九月

我们处在时空颠倒的世界里
星光跌进枯黄的草丛
作为继承者
灯火还在高处燃烧着
我想书写的季节
还是一场遥远而未落的雨
此时尘土小心地覆盖着土地的秘密
提防北方尖刻的风
而光阴拍打过的事物
如同一颗颗饱满欲裂的石榴
流水辗转难眠
要流向远方
以及远方的远方
一种难言的情绪敲打着古老的河床
你深陷于迷途
就像
叶子深陷在风中
被意义包裹的语言震颤着
旋踵落地
恰如一片失魂落魄的阴影
在这石头般的夜晚里
车辆逼迫着车辆
道路追逐着道路
流水推动着流水
而梦
也梦到自己

2020.09.05

贺兰

遥远的雨将在此碰壁
太阳也是
它们飞奔而来
最终都要折戟而返
据说这里曾是海洋
洪水退却的间隙里
岩羊跳跃
蝎子草肆意生长
这古老大地幸存的坚硬中
有一缕柔软的忧伤
人们试图将太阳凿进石壁
将人刻入永恒
多年后
后人如同对着镜子一般
将自己袒露在祖先神秘的印记中
这欹斜的骨骼处
红色胎记告示着你艰难的出生
站立之处
一条小蛇从暗处游走
就像沉默而易逝的光阴

2020.08.25

变化

整个白天
时光摆弄着藤椅的阴影
老人捶打即将散架的骨头
一些记忆从暗处渗出来
成为他随身的影子
有许多燃烧过的词语已经成为灰烬
灰烬落下去
沉默覆盖了所知和未知的一切
冷却的夜晚里
身体变得僵硬
注视着这世界
饱满的黑葡萄从边缘开始溃烂
直至某一个时刻
内心也轰然瓦解
而雏菊仍在井水边摇曳着
仿佛一切都未曾出现
 它闪烁着的生命
像一盏昏黄而毫无意义的灯

2020.08.10

雨

琴声来自雨和坚硬的石灰地的碰撞
密集的手指敲打着黑色的墙
老旧的屋檐下
重复按下的重音符
时光激起了漩涡
雨被车窗玻璃隔绝在外
四下封堵的空间里人们被淋湿
流逝的事物侵蚀着大地
总有一个时刻
洪水会从内部决堤
而你点燃一根烟
观望着大水漫灌
像被风遗弃在半空中的
一条挣扎的绳子

2020.07.28

原野

西北
没有谁能比它更内敛
也没有谁能比它更狂放
大风阻止了天空的坠落
沙土按压着大地躁动的心脏
七月
鹰隼的羽翎裁切群山和沟壑
马蹄奔腾延伸的地方
河流宽广
阳光驰骋而下
金色的针线缝补着古老的伤口
蓝色的湖水下面
云朵在震颤
沙棘在开放
牧羊人挥一挥鞭
广茂的绿色就包围了整个羊群
在这里
一切都暴露在外
一切都无处隐藏
所有的生灵都是
历代的雨水在土壤深处开凿出的
佛像

2020.07.28

麦地

盛夏
从槐树高处射下金色的箭雨
力透昏黄的纸背

被翻开的线装书上
麦陇以古老的方式排列着
父亲们用镰刀为之断句

一代人停顿片刻
就同麦子一起倒下去
如同一个叹息

种子散落
像一个个印章
每个陨落的事物
都被大地收藏

雨水注释着被遗忘的地方
麦粒饱满的内心里
潜伏着盛大的绿色

一茬雨后
童年连同更加遥远的事物
顺着切割的麦秆
复活

2020.06.05

荨麻疹

一整个下午
阳光飞溅
摊开这金色的浪花
翻阅内心沉积的盐
食指和中指之间
笔像一把手术刀
犹豫
旋转
清除隆起的溃痈
我的身体里有一条瀑布
水汽冲撞着
想要寻找一处安宁的港湾

2020.06.02

空白

空白需要多一些
再多一些
多余的事物和言语
都应该摒弃
学习陶渊明
然后将他也忘掉
暮色四合
寂静的屋子里
时间用黑色的手指按下暂停键
窗外人声鼎沸
人们还在贩卖残损的春天
这负重的世界里
一个人离开
空气就瞬间填满

2020.06.02

身体三部曲

1. 四季——给孩子

你小小的身体里
藏着这个世界大大的秘密
春秋轮转，日夜交替
当你抬起头
看到星辰灿烂
月亮像一个洁净如水的笑脸
那是因为
月亮同时也在你的体内微笑
有时
当你感到难过
你的世界就落满了冰雪
可爱的你清扫出一条小径来
桃花、溪水和蝴蝶才会纷纷赶来

你的眼睛就是你的河流
大地藉由它流向更加广阔的自己

 2.寻隐者不遇

你沉默时
棋子闲敲
灯花半落
如同一个隐者
友人携带着清晨的露水
叩响你似掩非掩的柴扉
他被拒绝在你漫无边际的空旷之外
遇到的只是
云深不知处

3.时间
一只巨大的鸟
日夜啄食
你日渐僵硬的身躯

2020.06.01

另一种启示——给树

夏日清晨
阳光被尖锐的鸟鸣声震碎
试探着梦醒时分的窗棂
拉开窗帘
引入某种风格的反讽
城市不停歇地订正着自己
道路也是
施工队切割钢铁
然后焊接
老去的骨头重新生长出来
而你坚信古老的自然法则：
每一天都不停地磨损、断裂
“不喜亦不惧”
你只是注视着侵袭的霜雪
和自己的枯枝败叶
直到有一天
你和风融为一体
无法再失去

2020.05.31

河流

暮晚
风吹皱日光仅剩的残年
作为一种延续
所及之处
月色被重新点燃
河流延伸着自己的身体
越过一层边界
从而进入另一层
它不止息地奔赴遥远和未知
这是它无法拒绝的宿命
每一滴水花都目睹着世界老去
每一滴年轻的水花都要寻找
一个属于自己的句子和语法
但真相是
事物都踩在自己的名字上
从昨天辗转到明天
找到自己的句子
和找到自己一样艰难

2020.05.03

做一个劳动者

一

劳动节这天
劳动变得光荣
打电话给父亲
父亲说他每一天都在过节
而此时
他继续着埋葬种子的事业
锄头从空中落下来
带着太阳的旨意
他说人们就要靠天吃饭
人站立在旷野就会明白
天地间不只有你自己
雨水、惊蛰、春风、清明、谷雨……
不知是谁拨动着悬在天空的时针
并为之命名
但无论如何也不是你
你只不过是让春天返青的棋子

父亲说
一旦我停止劳作
土地就会杂草丛生将我遗忘

  二

我坐在街边裂开的皮椅上
阳光用柔和的手法修剪着柳树
而撕咬饼子的女人修剪我的头发
她比阳光更冷静
也似乎更加娴熟
顷刻之间
她砍伐森林
木叶落尽
时间从高处簌簌落下来
我想知道的是
作为主宰者
她是否也会感伤于失去？

                                           

 三
清晨
摊开画册
林木密不透风
入古寺
从青黛色掩映的台阶而上
笔墨渐稀的地方
流水在山阿更换着自己
山石进入目光的深处
变得轻盈柔软
寻找一声鸟鸣
一缕钟声
像一把刀
刺入你遍身的胼胝和铠甲
刺入你坚硬如铁的孔窍
每一次钟声响起
内心的尘土都被震落
你寻到一个未谋面的隐者
雨
洗刷着每一个收紧的褶皱
而月色
清扫时间奔腾过后的的枯黄落叶

2020.05.02

旋转

一
榨汁机将橙子和阳光一起搅碎
幸福就在午后蔓延开来

钥匙从锁孔抽离
你会再次返回
以确认你所拥有的暂时不会失去

当人们和你对谈时
词语的漩涡诱惑着你
企图将你淹没

被黑夜伤害过的人
最终都变成了黑夜的使者

如果你站得足够高
你会看到
我们身处其中的世界
不过就是一条无处落脚的
旋转而颠簸的河

二

记得有一次
我在北京十号线上睡着
坐了一整圈
当我睁开眼睛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
而周围的面孔已然苍老
宛若来自遥远的未来
而我仍然在原点
刘禹锡说
“到乡翻似烂柯人”
那时我好像明白了点

2020.05.01

星期四午睡时刻

阳光被空气的沉默震碎
金色沙粒从密实的绿色中渗漏下来
锐利的那部分仍旧锐利
刺向习惯黑夜的人
体内就刀剑翻涌
世界躲在窗棂的背后
干渴而沉寂
午睡之前
在柳絮飘浮的小舟里
为这个春天作一本传记
记录木叶如何指挥黄鸟吟唱
风如何令团团青树解放身体
春山何时将眼睑紧闭
而潮水上涨之前
夕阳又如何从人间撤退
在她的令人着迷的额头上
写下种子和寓言
写下关于时间的秘密
关于她热衷于轻盈的一生
“关于生命的衰变，衰变和美丽”

2020.04.30

春日抒怀三首

三月

三月，乍暖还寒
雨水埋葬的夜晚再次收紧了自身
春风如军马场四百匹渴饮的骏马驰过
准备复苏的大地因寒冷的记忆而痉挛
一方屏幕上
世界紧缩成一个个等待解冻的句子
我们用手指敲打
负责将这些句子连在一起
或者分开
正如浣纱的女子捣衣
时间如白鹤暗红色的脚
轻踩过溪水
一切都变得苍老

   桃花灼灼

在往常
山桃花总是站在幸福的一边
“红杏枝头春意闹”
人们春游，踏青，折枝，拍照
桃花灼灼
大地微笑地注视着欢欣的人群
如今
雪穿过你我透明的身体
人们无暇顾及周身之外
在无法分辨的春天里
美好的事物暂时被藏匿
并悄悄卷起
大地朴素而荒凉

像是等待着什么
纷纷暮雪悬在空中
正如那未按时开放的桃花
将在某一个不被人注目的时刻
簌簌落下来

 “兰州下雪了”
我是从屏幕那端得知这个消息
我无权界定这是个“谣言”
但我想
雪一定是存在的
不在此处
就在彼处
不在此刻
就在彼刻
就像乌洛波洛斯
惨白的雪不停地咬住自己的尾巴

2020.03.11

树

一
天空如同一个巨大的谎言
黑色幕布在黄昏之后俯冲而下
融入山川河流和沉默的草木
禁闭一切言语
除了风
树木刺破它的统一号令
无数次地
向上
生出枝桠

二
像一个战士
一匹负伤的马
倒下去
它的一生最终被斧子
阐释
锯齿与空气你来我往
不断推辞着
在它倒下的刹那
谁也不愿做那个被铭记的刽子手

三
墙壁足够坚实
生活如同秘密一般
在锁住的盒子里继续
此时素未谋面的邻居们
定然也在做些什么
或者什么也不做
直到争吵声传来

我们都像一颗树
生长在世界杂乱的音符上

2020.03.04

白色，另一种呼吸

在我们以外
在觉察不到的内部
在被尖利的雪挤压进去的地方
巨大的肺叶正在发炎、变白
空气中来自虚无的隐士 

持剑
将呼吸打磨成毛玻璃状
通衢的气管被侵占
咳嗽如同某些动词被禁止
人们艰难地吐出每一个词语
凝滞的血液喷涌着:
到底吸入了哪些沉重的事物？
轻盈的太息将如同标语悬挂？

死亡是清晰的
所以要在彻悟之前
暂时习惯以模糊
大口呼吸

2020.02.08

庚子二首

除夕祭祀，或者黑色

失重的黑色像蝙蝠般垂落
啮食火光之外的大地
在星辰的空隙
挤满了尘世乏力的魂灵
呈上贡品
燃一炷香
将死亡的幕布烧出微小的破洞
作揖 磕头
双膝跪下去
土地就不断下沉
人们就会在一个安全的时刻
含泪着陆

雪
冷空气会传染
由北到南
草木染上了白色风寒
风一吹过
就不停地弯腰咳嗽
褐色大地衣衫褴褛
铁锈的肩胛骨暴露在未知的冬天

2020.0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