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前，今年刚毕业的某生问我推荐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悉达多》。前几日与某生见面，他说已经读完，我突然想到距离我第一次读《悉达多》已有七八年时间，其中许多细节已经蒙尘甚至消逝，有必要再买来读一遍了。

在我的阅读中，黑塞让人印象深刻。读黑塞有很强烈的视觉和心灵冲击，他也写诗，诗人和小说家的身份在语言上达到了圆一，读他的小说，会令我飞越熟知倦怠的日常而处身于光影交错的境地，那里浓荫密布，阳光热烈，溪水滋养的一草一木都如佛陀圆融安宁的微笑一般。读《悉达多》时这种印象最为强烈。

还有另一种强烈的感受：黑塞继承了德国人深邃的哲学思考传统，但作为一个东方人来读特别亲切，一点也不生硬、隔膜、难懂。在《德米安》《荒原狼》和《悉达多》中，都涉及到宏大的问题，黑塞关注的不是物质的困乏问题，而是现代人陷入疯狂病态的物欲海洋和普遍的精神牢笼的现实，人在精神领域彻底遭受了苦难，尤其经历了大战后，许多固有的意义体系一下子荡然无存，如何在当下活着，人生如何确立自己的意义就变得极为重要和迫切。
德米安，哈勒尔，悉达多，都经历了人生的迷茫、迷失和最后的开解超脱，我特别欣赏黑塞的行动的哲学：一个人要脱离自己的精神困境，一个人要从痛苦的轮回中超拔出来，真正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去体验。“人独自行过生命，蒙受玷污，承担罪过，痛饮苦酒，寻觅出路”“就算你替他舍命十次，恐怕也不能扭转他命运的一丝一毫”，每一个彷徨的少年时都有类似的感觉，在自我纠缠，怀疑，否定中接近崩溃，甚至“杀死”自己，而后像悉达多的好朋友乔文达一样“心似乎被神箭射中，伤口却流着蜜”，突然间醒悟或者片刻醒悟，泪流满面，这一刻自己生命充满了光辉的神性，这是自我的神性的辉照。

想到这里我也与自己的某一部分执念和解：我所做的工作和那个渡人为生的船夫瓦稣迪瓦多么相像，遇见困惑的渡河者，给予倾听；遇见不属于这个渡船世界的人（小悉达多），要明白“他设法走自己的路”，把自己从控制和自我感动的漩涡里拯救出来，其实也是拯救他人。



摘抄：
1. 如面纱，如薄雾，倦怠一天天席卷悉达多。每月浑浊一些，每年沉重一些。像一件新衣随时光变旧，失去往日华美的色彩，出现斑驳，褶皱，衣边磨碎，四处破损，抽丝。悉达多离开乔文达后的新生活已经枯萎。它随荏苒的光阴失去光泽，积聚褶皱和斑点；虽藏于深处，却不时显露恶劣。失落和厌恶伺机待发。悉达多并未察觉。他只意识到内心曾觉醒的清悦笃定之音，曾不断指引他的声音，已悄然缄默。
2. 我不再将这个世界与我所期待的，塑造的圆满世界比照，而是接受这个世界，爱它，属于它。
3. 智慧无法言传，智者试图传授智慧，总像痴人说梦。知识可以分享，智慧无法分享，它可以被发现，被体验。智慧令人安详，智慧创造奇迹，但人们无法言说和传授智慧。
4. 一切未受尽的苦，未获得的救赎都会重来，苦难从未改变。
5. 他不再分辨欢笑与哭泣之声、天真与雄浑之声。这些声音是为一体。智者的笑，怒者的喊，渴慕者的哀诉，垂死者的呻吟，纠缠交织着合为一体。所有声音、目标、渴望、痛苦、欲念，所有善与恶合为一体，构成世界，构成事件之河，生命之音乐。
6. 如若人能毫无需求，质朴而天真无邪的看待世界，世界何其隽美。
7. 情爱可以乞得，可以购买，可以受馈，也可在陋巷觅得，却唯独不能强夺。
8. 人独自行过生命，蒙受玷污，承担罪过，痛饮苦酒，寻觅出路。
9. 每个人都能实现目标，如果他会思考，等待，斋戒。
10. 无论辩词美或丑，聪慧或愚蠢，总有人赞许，有人鄙夷。
11. 审视世界，解释世界或蔑藐视世界，或许是思想家的事，我唯一的事是爱，这个世界不藐视世界，不憎恶世界和自己。怀抱爱，惊叹和敬畏的注视一切存在之物和我自己。
12. 爱事物胜于爱言辞。我认为他的伟大不在他的法义中，思想中，而在他的生命中。
13. 乔文达的心似乎被神箭射中，伤口却流着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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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悉达多》发布于2023-12-16 19:4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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