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議:
(摘自臺中蓮社·明倫月刊之學海無盡藏http://www.minlun.org.tw/2pt/2pt-2-7-LUGS/01.htm)
論語集釋卷二
學而(下)
○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考證】劉氏正義:爾雅釋詁:「慎,誠也。」說文:「慎,謹也。」誠、謹義同。周官疾醫「死終則各書其所以」,鄭注:老死曰終。禮記檀弓云:「君子曰終,小人曰死。」此對文異稱。檀弓又云:「曾子曰:『喪三日而殯,凡附於身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於棺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皆是言慎終之事。「追遠」者說文:「追,逐也。」詩鴛鴦箋:「遠猶久也。」並常訓。言凡父祖已歿,雖久遠,當時追祭之也。荀子禮論云:「故有天下者事十世,有一國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又周官司尊彝言「四時間禮有追享」,鄭康成注以爲祭遷廟之主。則此文追遠不止以父母言矣。「民德歸厚」者,樂記云:「德者,性之端也。」淮南子齊俗訓:「得其天性謂之德。」榖梁僖二十八年傳:「歸者,歸其所也。」墨子經上:「厚,有所大也。」當春秋時,禮教衰微,民多薄於其親,故曾子諷在位者但能慎終追遠,民自知感厲,亦歸於厚也。禮坊記云:「修宗廟,敬祭祀,教民追孝也。」
【集解】孔曰:「慎終者,喪盡其哀。追遠者,祭盡其敬。君能行此二者,民化其德,皆歸於厚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一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宜慎也。久遠之事錄而不忘,是追遠也。」 又引熊埋云:欣新忘舊,近情之常累。信近負遠,義士之所棄。是以慎終如始,則尠有敗事,平生不忘,則久人敬之也。
【集注】慎終者,喪盡其禮。追遠者,祭盡其誠。民德歸厚,謂下民化之,其德亦歸於厚。蓋終者,人之所易忽也,而能謹之;遠者,人之所易忘也,而能追之,厚之道也。故以此自爲,則己之德厚;下民化之,則其德亦歸於厚也。
【餘論】許謙讀四書叢說:常人之情,於親之終,悲痛之情切,而戒慎之心或不及;親遠而祭,恭敬之心勝,而思慕之情或疏。君子存心則加於此,送終既盡擗踴哭泣之情,又慎喪死之禮,如禮記「殯而附於身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之類;祭遠者既盡孝敬之意,又致追慕之情,如禮記所謂「祭死者如不欲生,霜露既降,有悽愴之心,雨露既濡,有怵惕之心」之類。如此則過於常人,其德爲厚。上之人既如此,下民化之,其德亦歸於厚。張椿四書辯證:孔安國言「慎終者,喪盡其哀。追遠者,祭盡其敬」。集注依伊川,以「禮」易「哀」字,蓋喪罕有不哀者,不必皆盡禮。又以「誠」易「敬」字,王炳文四書通言「祭罕有不敬者,未必皆盡誠」。
○子禽問于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
【考異】漢石經凡「子貢」皆作「子贛」。釋文:「貢」,本亦作「贛」,音同。左氏哀公十五年傳、禮記樂記、祭義「子貢」字俱作「贛」。 五經文字:貢,貢獻。贛,賜也。經典亦通用之。洪適隸釋載漢石經作「意予」之「與」。張舜民畫墁錄、董逌(yōu,釋義;古同“悠”)廣川書跋、黃伯思東觀【餘論】皆云漢石經作「意與」之「與」。
【考證】拜經日記:史記弟子列傳有原亢籍,無陳亢,蓋原亢卽陳亢也。鄭注論語、檀弓俱以陳亢爲孔子弟子,當是名亢字籍,一字子禽。籍,禽也,故諱籍字禽。否則亢言三見論語,弟子書必無不載,太史公亦斷無不錄。家語既有原抗字子籍,不當復有陳亢子禽矣,明係王肅竄入。原陳之所以不同何也?蓋原氏出於陳,原陳同氏也,詩陳風「南方之原」,毛傳:「原,大夫氏。」春秋:「莊二十七年,公子友如陳葬原仲。」則原亢之爲陳亢信矣。漢書古今人表中中分陳亢、陳子禽二人,與魯太師、公明賈、子服景伯、林放、陳司敗、陽膚、尾生高、申棖、師冕同列;又以陳子亢隸下上,與陳棄疾、工尹商陽、齊禽敖、餓者同列;分爲三人,與申棖皆不以爲弟子。此不足據。 劉氏正義:案臧說是也。檀弓:「陳子車死于衛,其妻與其家大夫謀以殉葬,定,而後陳子亢至。」鄭注:「子車,齊大夫。子亢,子車弟。」則亢亦齊人也。 左暄三餘續筆(集箋引):陳子禽,漢書古今人表孔門弟子陳亢一人三見,一作陳亢,一作陳子禽,一作陳子亢。 論語集注補正述疏:鄭氏云:「子禽,弟子陳亢也。」今據禮檀弓云「陳子亢」,鄭亦云「孔子弟子」,蓋與史記不同。或曰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有原亢籍,無陳亢。家語有原亢子籍,又有陳亢子禽。史記集解引家語「抗」作「亢」,蓋原亢卽陳亢也。詩陳風云「南方之原」,毛傳云:「原,大夫氏。」莊二十七年春秋云:「公子友如陳,葬原仲。」是原氏出於陳也。王肅偽家語于原亢外竄陳亢焉,則複矣。而難者曰:史記敍弟子者自言據孔氏古文,蓋古本家語也。史記無陳亢,必古文無矣。今本家語有陳亢,知王肅之偽也。然謂原氏出於陳,遂書「陳」爲「原」,則史記有原憲,亦據古文也,其書法豈不淆乎?且史記錄原亢籍,謂爲不見書傳者也,若陳亢子禽,不三見論語乎?古人以子配字,字與名應,改籍曰禽,彊而通於亢名,非洽也。漢書古今人表列九等焉,仲尼列上上等,弟子列上中、上下等,而陳亢陳子禽皆列中中等,陳子亢列中下等,蓋表弟子邪?孟子朱注言私淑艾者,以陳亢言之,其亦不以爲孔子弟子也。詩禮爲孔子雅言,而陳亢問于伯魚者,則聞詩禮而遽喜也,是未聞雅言者矣。叔孫武叔云子貢賢于仲尼,而陳子禽謂子貢者,則其言亦同也,是不得其門者矣。曰陳亢,曰陳子禽,所書固不同也。今曰子禽而不稱陳,以他文有稱,此互相備也,故省文焉,亦非書子產例也。如曰亢,子貢弟子,則亢于子貢當書名矣。今曰「子禽問于子貢」,豈弟子義乎? 臧琳經義雜記:說文貝部:「貢,獻功也。從貝,工聲。贛,賜也。從貝,贛省聲。」是「貢」、「贛」不同。子貢名賜,故字子贛,作「貢」者,字之省借耳。今禮記樂記「子贛見師乙而問焉」,祭義「子贛問曰:子之言祭」,尚存古本,餘則多爲後人改易矣。左傳:「定十五年春,邾隱公來朝,子貢觀焉。」杜本亦作省借字。五行志中上載古文左傳作「子贛」。又爾雅釋詁「賚、貢、錫、畀、予、貺,賜也」,郭注:「皆賜與也。」釋文:「『貢』,或作『贛』。」是爾雅古本亦作正字,然陸德明已不能定其是非而識所歸矣。邢疏引左傳「爾貢包茅不入」爲證,誤解贛賜之「贛」爲貢獻之「貢」,則無足責也。 錢坫論語後錄:亢,陳子車之弟,齊諸陳也。說文解字有「伉」,云:「人名。論語有陳伉。」許君說古文論語,是季氏篇「陳亢問于伯魚」,古文正作「伉」也。作「亢」者,字省通用。說文解字云:「卬,按也。」俗加手作「抑」。是「抑」正字,「意」借字。詩十月之交「抑此皇父」,「抑」,鄭讀爲「意」,知兩字通。
【集解】鄭曰:「子禽,弟子陳亢也。子貢,姓端木名賜。亢怪孔子所至之邦必與聞其國政,求以得之耶?抑人君自願與之爲治耶?」
【集注】子禽姓陳名亢,子貢姓端木名賜,皆孔子弟子,或曰:「亢,子貢弟子。」未知孰是。抑,反語詞。
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考異】史記弟子傳「異乎人之求之與」,「與」作「也」。 皇本作「人之求之與也」。七經考文:足利本作「夫子之求也異乎人之求之與」。一本作「求之也與」。 天文本論語校勘記: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皆作「夫子之求也」。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人之求之與」,人下無「之」字。 宋高宗石經「讓」諱作「遜」。程氏演繁露引文亦諱作「遜」。翟氏考異:按八佾篇「揖讓而升」、裏仁篇「能以禮讓爲國」,宋石經「讓」皆作「遜」。先進篇「其言不讓」,「讓」字但闕末筆。
【考證】四書辯證:呂氏春秋:「孔子周流海內,再干世主,所見八十餘君。」揚子解嘲「或七十說而不遇」,應劭曰:「孔子也。」說苑貴德篇則曰:「孔子曆七十二君。」史記六國表、儒林傳則曰:「仲尼干七十餘君。」索隱曰:「後之記者失辭也。考家語等說,則孔子曆聘諸國,莫能用,謂周、鄭、宋、曹、衛、陳、楚、杞、莒、匡等爾。縱曆小國,亦無七十餘君。」 讀書叢錄:公羊桓六年傳:「其諸以病桓與?」閔元年傳:「其諸吾仲孫與?」僖二十四年傳:「其諸此之謂與?」宣五年傳:「其諸爲其雙雙而俱至者與?」十五年傳:「其諸則宜於此焉變矣。」「其諸」是齊魯間語。
【集解】鄭曰:「言夫子行此五德而得之,與人求之異,明人君自願求與爲治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政是人君所行,見於民下,不可隱藏,故夫子知之,是人君所行自與之也。
按:如皇讀,是此「與」字仍讀上聲,與上「抑與」相呼應也。考史記仲尼弟子傳【集解】引鄭注作「明人君自與之」,與今【集解】本不同,當卽皇本所據。
又引顧歡云:此明非求非與,直以自得之耳。其故何也?夫五德內充,則是非自鏡也。又云:夫子求知乎己,而諸人訪之于聞政,故曰異也。
按:歡南齊書有傳,嘗著夷夏論,爲世所稱。其注論語,隋經籍志、唐藝文志皆不載,陸德明經典釋文序錄亦未及之,蓋隋唐時已早佚亡。唯皇侃義疏引之。其學黨於道教,又嘗注老子行世,心遊恍惚,自不覺言近支離。錄之以備一家。
又引梁冀云:夫子所至之國,入其境,觀察風俗以知其政教,其民溫良,則其君政教之溫良也;其民恭儉讓,則政教之恭儉讓也。孔子但見其民,則知其君政教之得失也。又云:凡人求聞見乃知耳,夫子觀化以知之,與凡人異也。
按:七錄載梁覬注論語十卷,隋志梁有十卷,唐志亦云梁覬注十卷。皇疏原標梁冀,冀、覬音同,義亦相近,非漢之梁冀也。覬晉書無傳,陸德明經典序錄云:「天水人。東晉國子博士。」
【集注】溫,和厚也。良,易直也。恭,莊敬也。儉,節制也。讓,謙遜也。五者,夫子之盛德光輝接於人者也。其諸,語辭也。人,他人也。言夫子未嘗求之,但其德容如是,故時君敬信,自以其政就而問之耳,非若他人必求之而後得也。聖人過化存神之妙,未易窺測,然卽此而觀,則其德盛禮恭而不願乎外,亦可見矣。
【餘論】楊名時論語劄記:子貢之稱夫子,有文章性道及焉不學、美富、日月、升天等章,而示人學聖之要,變化氣質之道,未有先于聞政章者。首揭夫子之溫良恭儉讓,使人望而仰之,則而象之,有不覺暴戾驕慢之潛消者,無行不與,於此顯示其真。學聖者舍此奚從焉?
【發明】松陽講義:夫子之在當時,如祥麟威鳳,所在傾動。如宋之厄、匡之畏、陳蔡之圍,其必不能與夫子合者,不過一二人。如道不行之歎,歸與之歎,只是歎其不能奉社稷以從耳。若夫心悅誠服,則到處皆然。一時邦君無不以其政就而問之,夫子亦因得以盡聞其政。夫子盛德感人之妙固未易言,而總之夫子必不肯求,卽欲強被以求之名,亦異乎之求。無論側媚依阿以求者,與聖人相去霄壤也。卽略有一毫求之心,亦便非聖人。聖人以德求,非如人之有心求也。如伊尹以堯舜之道要湯,非以割烹要湯也。學者讀這章書,要知天下人無不可感動,不能感動人者,只是我未能到聖人地位耳。聖人卽不可遽學,得他一分光景,便有一分感應。只管積累做工夫去,安知不與聖人一樣?若不於此體認,而欲與世相接,便不免於求。求之極,便流到巧言令色一途。看來人心風俗之壞病痛都在一求字,所以不能不求者,只是不信有不待求的道理。
○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
【音讀】葉適習學記言:此當以「三年無改」爲句。終三年之間而不改其在喪之意,則于事父之道可謂之孝。 翟氏考異:歐陽永叔疑此語失夫子本旨。設問曰:「衰麻之服,祭祀之禮,哭泣之節,哀思之心,所謂三年而無改也。若世其世守其宗廟,遵其教詔,雖終身不可改也。國家之利害,社稷之大計,有不俟三年而改者矣,何概云三年無改耶?」如葉水心說,以「無改」爲句絕,則永叔可無疑于經矣。
【考證】禮記坊記:「子云:『君子弛其親之過,而敬其美。』論語曰:『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鄭注:「不以己善駮親之過。」 大戴禮本孝篇:孝子父死三年不敢改父之道。漢書五行志:「京房易傳曰:『幹父之蠱,有子考無咎。子三年不改父道,思慕不皇,亦重見先人之非。』」師古曰:「言父有不善之行,當速改之。若惟思慕而已,無所變易,是重顯先人之非也。一曰:三年之內但思慕而已,不暇見父之非,故不改也。」又師丹傳:丹上書言:「古者諒闇不言,聽於塚宰,三年無改于父之道。」 汪中述學釋三九:三年,言其久也。何以不改?爲其爲道也。若非其道,雖朝沒而夕改可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鮌湮洪水,汩陳其五行,彝倫攸斁,天乃不畀洪范、九疇。鮌則殛死,禹乃嗣興,彝倫攸敘,天乃畀禹洪范、九疇。蔡叔啓商,惎間王室。其子蔡仲改行師德,周公以爲卿士,見諸王而命之以蔡。此改乎其父者也。不甯惟是,虞舜側微,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祇載見瞽瞍,夔夔齊栗,瞽瞍亦允若。曾子曰:「君子之所謂孝者,先意承志,諭父母于道。」此父在而改於其子者也,是非以不改爲孝也。然則何以不改也?爲其爲道也。三年云者,雖終其身可也。自斯義不明,而後章惇、高拱之邪說出矣。劉氏正義:案汪說是也。漢書五行志:「京房易傳曰:『幹父之蠱,有子考無咎。子三年不改父道,思慕不皇,亦重見先人之非。』」南史蔡廓子興宗傳:「先是大明世奢侈無度,多所造立,賦調繁嚴,徵役過苦。至是發詔悉皆消除,自孝建以來至大明末,凡諸制度無或存者。興宗慨然曰:『先帝雖非盛德,要以道始終。三年無改,古典所貴。』」二史所言,皆以無改爲孝,不復計及非道,則自漢以來,多不知此義矣。
【集解】孔曰:「父在,子不得自專,故觀其志而已。父沒,乃觀其行也。孝子在喪,哀慕猶若父在,無所改于父之道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所以是孝者,其義有二也:一則哀毀之深,豈複識政之是非,故君薨,世子聽塚宰三年也。二則三年之內哀慕心事亡如存,則所不忍改也。或問曰:「若父政善,則不改爲可。若父政惡,惡教傷民,寧可不改乎?」答曰:「本不論父政之善惡,自論孝子之心耳。若人君風政之惡,則塚宰自行政;若卿大夫之心惡,則其家相邑宰自行事,無關於孝子也。」
【集注】父在,子不得自專,而志則可知;父沒,然後其行可見;故觀此足以知其人之善惡。然又必能三年無改于父之道乃見其孝,不然則所行雖善,亦不得爲孝矣。(尹氏曰:「如其道,雖終身無改可也。如其非道,何待三年?然則三年無改者,孝子之心有所不忍故也。」遊氏曰:「三年無改,亦謂在所當改而可以未改者耳。」)
【別解一】范祖禹論語說(朱子或問引):爲人子者,父在則能觀其父之志而承順之,父沒則能觀其父之行而繼述之。陔餘叢考:「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朱注以爲觀其子之志行,則下文「三年無改」句文義不相貫。故注中只得用「然」字一轉。楊循吉謂「宜作人子之觀其父解。父在時,子當觀父志之所在而曲禮之;父歿則父之志不可見,而其生平行事尚有可記者,則卽其行事而取法」。如此,則下「三年無改」句正是足此句之義,直接而下,自然貫注,不待下轉語也。 錢大昕潛研堂文集:孔子之言,論孝乎?論觀人乎?以經文「可謂孝矣」證之,其爲論孝,不論觀人。夫人而知之也,既曰論孝,則以爲觀父之志行是也;不論觀人,則以爲觀人子之志行非也。子之不孝者,好貨財,私妻子,父母之養且不顧,安能觀其志?朝死而夕忘之,安能觀其行?孟子論事親爲大,以曾元之賢,僅得謂之養口體,則孔子之所謂養其志者,惟曾子之養志足以當之。如是而以孝許之,奚不可乎? 又云:張敬夫癸巳論語說蓋主孔氏,而朱子非之,以爲當從范說。若如孔語,則上文未見志行之是非,不應末句便以「可謂孝矣」斷之也。及撰【集注】,則仍取孔說。而或問複申其義云:「范氏以爲子觀父之志行,善矣。然以文勢觀之,恐不得如其說也。蓋觀志而能承之,觀行而能述之,乃可謂孝,此特曰觀而已,恐未應遽以孝許之。且以下文「三年無改」推之,則父之志行亦容或有未盡善者,正使實能承述,亦豈遽得以孝稱也哉?
按:南軒論語解云:「舊說謂『父在能觀其志而順承之,父沒觀其行而繼述之,又能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此說文理爲順。」近人如李光地、梁芷鄰均主范說。禮曰:「視于無形,聽於無聲。」觀其志之謂也。又曰:「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觀其行之謂也。孔子之言本是論孝,以爲觀父之志行,義實較長,而集注不采何也?(案朱子答呂子約書云:「有謂其志其行皆指父而言,意亦自好。」試並思之,則朱子當日亦兩存其說。)
【別解二】論語發微:道,治也。三年無改于父之道,謂繼體爲政者也。若泛言父之教子,其道當沒身不改,難以三年爲限。惟人君治道寬猛緩急,隨俗化爲轉移,三年之後,不能無所變易。然必先君以正終,後君得有諒闇不言之義。苟失道而死,則爲誅君,其子已不當立,何能三年無改也?按七略:「春秋古經十二篇,經十一卷。」公羊、榖梁二家,古經十二篇者。左氏之學無博士,所傳經十一卷者,出今文家,繋閔公篇于莊公下。博士傳其說曰:「子未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傳曰:「則曷爲于其封內三年稱子?緣孝子之心,則三年不忍當也。」見何休公羊閔二年傳注。唐石經榖梁傳分十二卷,用范甯本,此正晉人不知師法而妄分也。論語微言與春秋通,明三年無改之道,以示繼體爲政之法,而孝道以立,孰謂七十子喪而大義遂乖乎?
按:劉寶楠云:「此說於義似通,然居喪不敢改父之道,喪終自仍宜改。改與不改皆是恒禮,奚足以見人子之孝?故知此注尚未然也。」龔元玠以此章爲孟莊子而發,可備一說。
【餘論】鄭氏述要:首二句似是成語,末二句乃夫子就成語中作一轉語,言仍必三年無改于父之道,乃見不忍死其親,而可謂孝也。再觀第四篇此章重出,及禮記所引夫子之言俱無首二語,或同時記者正因其爲成語而略之乎。 劉開論語補注:三年無改,夫子以教孝也。然自有此語,而後世遂爲疑案。以爲不當改耶,則舊章且不可更,何有于父?終身守之可也,何限三年?以爲必當改耶,則行且有損,幹蠱之謂何?改之足以成父名而掩其跡,何待三年?此理之可疑者也。吾謂是不難以一言斷之,夫子不曰「無改于父之行」而曰「無改于父之道」,言道則非不善可知。既非不善,自不必急於更端。君子有不忍遽死其親之心,卽有不忍遽忘其親之事,其遵而弗變,宜也。惟其爲道,故三年內可以無改,無改所以見其孝。惟其爲道,則有通權達變之用,故三年後不妨於改,改之亦無損於孝。此古今不易之義也。如是而其疑始解。遊氏介兩可之論,且何以知夫子之言無改專指可以改可以不改者乎?尹氏乃設爲非道之辭,迴護不定。蓋由看道字不真,故疑而爲曲解之耳。 論語稽:道,猶路也,當行之理也。改道則不由此路,舍其所當行者而別從一路也,此章吃緊在先辨「道」字。朱子謂「改雖善亦不孝」,遊氏謂「當改而可以未改」云云,蓋於道之字義偶未之審,故節外生枝耳。抑知道爲當行之路,固以其有善無惡者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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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論語集釋005发布于2024-05-13 15:2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