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春节

   

春节将至,辽阳小城每条道路的两旁都挂起了两排大红灯笼;商场里,人流如梭,是人们在采购着年货;空中不断传来鞭炮的响声,还有那引人乡愁的火药味,这一切使我感到,年味愈来愈浓了,又一个传统的节日——春节马上要到了。

已有12年未回家乡过年了,此时我忆起故乡的春节来。

我的故乡位于鲁西北惠民县的一个小镇——王判镇,“南倚大河,北临徒骇”,这里有大片的盐碱地,有广袤的沙土地。故乡虽然经济不太发达,但是民风淳朴,这里的人们对于春节是相当重视的,春节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了。在我生长了18 年的这块热土上,故乡春节总有一些有趣的事情,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中。

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故乡的物质条件是匮乏的。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春节年味十足。大人们劳作了一年,正好在冬天里休息一下。小孩子们是最盼望着过年了,每到快过年的时候,总是在心里倒计时。因为过年时可以穿新衣服、吃饺子,可以打灯笼、放鞭炮,可以串门走亲戚,可以尽情地玩耍。所以一年之中,过春节是我最期盼的一个节日。

进入腊月后,母亲便将一些旧衣服、旧布找出来,剪成一块块的布条洗净后,再用白面打成的浆糊,将布条拼粘在一块门板上,凉干后,找来鞋样,剪成一个个鞋垫的样子,然后撂起来,用针线纳鞋底,买来新布做鞋帮,这样约十天的时间,母亲就为父亲及我和弟弟做成了过年的新鞋,这样可以省钱,不用到商店里去买。由于这样的鞋全是用布做成的,所以穿在脚上特别轻松,母亲说这样的布鞋养脚,不长脚气。

过春节前最让我害怕的就是“推磨”了。由于父亲过日子很节省,别人家将小麦送到加工厂用机器加工,而我们家的麦子父亲非要自己在石磨上磨。父亲说这样可以省几毛钱,同时石磨上推出来的面白,有筋头。记得有一年过年,我们家只有46斤小麦,父亲逼我和母亲推磨,这46斤小麦用了三个多小时才推完,不知在原地转了多少圈,当推完磨时,我累得头晕恶心。父亲盘算着,白面馍馍可以吃到初三,要留下些招待亲戚,初三后要换玉米面和白面两掺的馍馍。那时若有谁家能在正月里全吃白面馍馍,那是让人羡慕的条件好的家庭了。

王判镇有一个方圆百里有名的集镇,每逢农历的四、九有集,春节前的集市是最热闹的。集市上有活的笨鸡、鱼、猪肉、蔬菜等农副产品等。虽然人们兜里的钱不充裕,但是赶集的人却是络驿不绝,我们小孩子也缠着大人要这要那,浏览着这热闹的景象。这个集市上最吸引人的,莫过于热闹的鞭炮市场了。鞭炮商们赶着马车,车上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鞭炮,提前占好场子。当集市上渐有人时,这鞭炮便响个不停。在集上最叫响的是乐陵的鞭炮了,他们往往一来就是四五辆马车,用于放鞭炮的竹杆也特长,嗓门最大,边放边喊:“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垒的,乐陵的鞭炮是不掺水的。”无棣的鞭炮商们也不示弱:“无棣的鞭炮不是卖的而是放的,大家买不买一个样的,我们一放别人的鞭炮往外卖是真够呛的。”在这唇舌较量、斗智斗勇中,围观的百姓们付出的是笑声、掌声,鞭炮商们付出的是一挂挂鞭炮,现场留下的是厚可盈尺的鞭炮皮。每当一阵鞭炮声响后,看热闹的小孩子们就蜂拥而上,抢未响的鞭炮,然后拿回家插上引信再放,然而这是危险的,常有因此而被炸伤者。当地的老乡们最认的是乐陵的鞭炮,因为乐陵的鞭炮声脆、个大、价廉,几乎个个能发言。有次无棣的鞭炮商嫉妒乐陵的商人们生意做得好,找茬和乐陵的鞭炮商们打架,围观者们趁机将乐陵的鞭炮一抢而光。      

过了腊月二十三后,家家开始扫尘,然后贴春联。扫尘时,父亲将墙壁上的蜘蛛网用笤帚掸掉,将旧窗户纸撕下重新贴上新的,院落里的柴垛归拢得方方正正,将树墩、杂木等平时舍不得烧的柴禾用斧头劈好,摆放整齐,以备三十煮肉时用。我的任务就是一遍又一遍地扫院子。人们一般也舍不得去买春联,本家二爷爷写得一手好字,街坊们都是找他写,对联的内容多数是毛主席诗词之类,象“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二爷爷总是因为在春节前后给人写春联忙得不亦乐乎。     

故乡虽然家家养猪,可是当时谁家也不会为了过年杀上一头猪,因为将这猪卖一百多元钱,是全年的零用花销,所以家家要到公家的肉铺上排队购买,凭票一人只能买一斤,那时的猪肉八毛钱一斤,人们特地买肥肉多些的肉。肥肉用来炼成猪油炒菜,瘦肉一部分煮熟将来炒菜,一部分切碎用花椒、酱油、葱、姜末煨上半月,过年包饺子。 

年前的三天家家要忙着蒸馍馍、包子,以备节后来亲戚时吃,要连续蒸十多锅,有的家中人口多的还要蒸二十多锅,这是个累人的活,母亲体力好,父亲再帮手,我们家人又少,所以我们家的馍是好蒸的。母亲蒸的馍是又白又筋硬,愈嚼愈香,猪肉白菜馅的包子是既软又大,刚出锅的包子,一般的人都能吃上三四个。年三十的上午,家家煮肉,家庭条件好的,买上个猪头、一副下水,拿出家中最好的木柴,将肉切成小方块放铁锅中煮,午饭开始前肉香就飘出来了,令我们这些一年吃不上一顿饱肉的农村孩子来说,三十中午的这顿肉是令人渴望已久、垂涎三尺的。肉煮好后,母亲捡两块好的,切成一块块小方块,然后先将糖熬好,再放入肉炒,就做成了红烧肉,我和奶奶和父亲每人都能吃上一碗。长大后看到毛泽东喜吃红烧肉,我想其家乡韵山人过年也会有吃红烧肉的习惯,我多年来一直喜吃红烧肉,并学会了做这道菜,不过现在怕血脂高不敢多吃,偶尔吃几口,就当做是对往事的一种品尝了。

年三十的下午,是家乡人包饺子的时候。家乡人喜用大白菜猪肉做馅。家乡人储藏大白菜自有其方法。在秋收后,乡亲们人习惯在地里挖一米深、半米宽长长的一条沟,将白菜放入埋上土,随吃随取,这样始终保持了白菜的新鲜,不象东北人喜吃酸菜饺子,相比起来,我们家乡的白菜储存更科学、有营养,我知道盐渍的酸菜里含有相当多量的致癌物——亚硝酸盐,所以现在仍喜欢吃这鲜白菜猪肉饺子。傍晚,天将要黑时,家家煮饺子,先盛出几个,加上别的几样供果,到祖坟上供奉先人,有的将“老的”“请回家过年”,并备好桌椅,这桌椅是不许任何人坐的,等到第二天天未亮时,将“老的”送走后,才允许人坐。饺子全端上桌时,开始放鞭炮,点柴禾,谓之“火烧旺运”。夜幕降临,站在门口,抬眼望去,满街火光,鞭炮声声,此起彼伏,由于各家吃饭时间的有早有晚,这鞭炮要响两个来小时。

年三十晚上,是我们小孩子兴奋活跃的夜晚。大人为我们买了灯笼,点上蜡烛,打在手中,走在村子里,见到处是打灯笼玩耍的孩子。故乡在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尚未通电,没有月光的三十晚上,正是我们这些小孩子打着灯笼,到处捉迷藏,走门串户的时候,此时家家都可以有我们随意享用的糖果、花生、熟地瓜干。灯笼是用高粱莛秆的外皮编成,再糊上透明纸,外面写上个“福”字,价格便易,一两毛钱就可买来,家家要备下几个,有的孩子的灯笼因绊倒而着了火,烧个精光,哭喊着找大人,大人们不得不再拿出备用的换上。有的大孩子淘气点上鞭炮往别的小孩子的灯笼上扔。这样的夜晚是兴奋的、好玩的,令人不想入睡的,可是每当我们小孩子玩的正高兴时,又不得不在大人们的喝令下,回家熄灭蜡烛,洗脚睡觉。母亲则用洗好的旧袜筒给我们缝到袖口上,以防磨破,要更晚一些才能入睡。

初一早上大约在三四点钟的时候,鞭炮声便响个不停。父母起床将饺子煮好,催我们起床。先跪拜天地,再向父母磕头,有直系长辈在伯伯家或大爷家居住者,要先去给长辈磕完头再回来吃饺子。吃完饺子后,就要挨家挨户拜年了,往往是同辈的组成一个团,到有长辈的家中拜年,家乡习俗未出嫁的女孩子是不用磕头拜年的。长辈见了总是客气地说:“免了免了,不用磕头了,都是新社会了。”当看到面前跪了一片时,又不得不躬身双手拱拳说:“收了收了,请起请起。”然后和颜悦色地问候晚辈们,并拿出准备好的糖果来热情款待。由于我们的村子大,要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能拜完年,拜完年后,每家出一个代表自备供果、鞭炮去祭祖,只见村间的小路上、漫野的田垄里都是祭祖上坟的人群。

故乡的习俗是初三前不干活的,农具不动,衣服不洗,馍馍不蒸,不得打骂孩子,燃放的鞭炮皮不扫,初三才开始扫院子,煮饺子上供送老天爷升天,初五吃炸酱面送灶王爷上天。初一是不走亲戚的,初二是外甥到姥娘家拜年,初三到姑姑家,初四是到岳父家。初四这天对于新女婿来说,可是喜忧掺半的。到岳父家后,当天要有数不清的大姑娘、小媳妇来看新女婿,脸小的往往被瞅得面红耳赤。新女婿中午吃饭时,岳父家要找上本族有威望、能说会道的场面人坐陪。菜是八大盘,冷热搭配,酒是用酒壶烫了倒入三钱的小盅里喝。在岳父家吃完饭,下面就是新女婿到各家走访了,还是由场面人陪同,每家都要备下酒席,新女婿来了吃几口菜、饮一二杯酒,还要吃上一二个饺子,若是不吃不喝,主人是不高兴的,以为新女婿瞧不起自己。一家刚吃完又要到下一家,每家就只待几分钟时间,可是这份待遇在家乡是最高规格了。新女婿除了场面人陪同外,还有我们这些小孩子,尾随其后,那场面是热闹的。当新女婿走完岳父同族各家后,已是酒醉人亦醉了,若是新女婿酒量小、再不善言谈、抵不住主人的热情相劝,往往要喝得酩酊大醉。送新女婿的时候,天已渐黑,小孩子都打着灯笼围着新女婿要糖吃,同时还要一边开玩笑一边扭新女婿的耳朵,真是弄得这新女婿哭笑不得,这乡村的正月初四的夜晚是热闹非凡的,此时正好有一弯新月悄悄升起,我记忆中的农历每月初四有新月,是在幼时围随新女婿凑热闹时记下的。

过了正月初五,就有扭秧歌踩高跷的了,这项娱乐活动要持续整个正月。一个个化了装的人,身着五彩斑斓的衣服,有的男扮女妆,有的足踩三、四尺的木跷,手执扇子,舞来舞去,有集体对舞,也有三人起舞;扭来扭去,劳动气息十分浓厚,引得人们翘首仰望,欢声雷动。人们尽情地欣赏着这民间舞蹈,在乡亲们的笑容中,包含着许多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故乡的春节趣事实在太多,故乡春节里的亲情实在令人留恋,故乡的春节的年味儿实在温馨美好。那段艰苦岁月里的故乡春节,在我的记忆里已独特成一道风景;故乡春节里的乡情,在我久违了故乡多年后依旧荡漾在我这游子的心头;故乡春节的情结韵律,在我的血脉里涓涓流淌,永远!永远!

生我养我的故乡啊,何时再回到你宽阔温暖的怀抱里过一次春节啊!

 

     (写于2007219 

 2012217日《辽阳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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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故乡的春节发布于2024-04-01 21:3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