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辩难》六

问曰：先修命而后修性，既得闻命矣。又有先修性而后修命之说，何也？

答曰：此言顿悟之后而渐修也。盖人秉气有清浊，性根有利钝。秉气清而性根利者，一遇师诀，顿悟圆通，即认得未生以前面目。稳稳当当，从此不废渐修之功，保全这个面目，此所谓由性而修命也。至于秉气浊而性根钝者，即得师诀，不能直下看透。故必由渐而顿，由勉而安，此所谓由命而修性也。

问曰：修命之道，即渐修之功乎？

答曰：先天之气，由渐而消，今欲复之，亦由渐而复。《悟真》云：大都全藉修持力，毫发差殊不作丹。又古仙云：言语不通非眷属，工夫不到不方圆。此皆言渐修之功也。

问曰：真火本无候，大药不计斤，若得真诀，一直修持，如何得差？

答曰：真火本无候，是不刻时中分子午也；大药不计斤，是工夫不到不方圆也。不刻时中分子午，进之退之，随机应变，而非有时节可定；工夫不到不方圆，采之炼之，养气全神，而非有斤两之可限。特以金丹大道，至细至微，有吉凶止足老嫩急缓之层次，不得不谨慎也。

问曰：吉凶止足老嫩急缓之旨，可得闻乎？

答曰：复其先天为吉，顺其后天为凶，药已成熟为足，火候到处宜止，药气方生为嫩，药气已过为老，药未得而宜急，药已得而宜缓，知得此者，丹可还，胎可结，逆顺运用，无不如意。

问曰：先天之道，逆道也，何以言顺？

答曰：逆者，所以盗先天之气，返其阳也；顺者，所以成后天之功，退其阴也。返阳退阴，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问曰：先天之气亦天地所生，何以天不我违乎？

答曰：气虽天地所生，至人能安身於天地之先，待其一生而即采之，使天地不我觉。故易剥卦上爻曰：硕果不食。盖留其一阳，止而不进，将为返还之本，所以谓先天之学也。

问曰：剥者，以阴而剥阳，何能由剥而返阳乎？

答曰：剥者，天地顺行之造化，留一阳而不进，圣人逆运之，造化由剥而复，后天中返先天，用六而不被六所用，盖欲借阴以救阳耳，其盗机也，天下莫能知，莫能见。

问曰：道在天地之间，光明正大，何以云盗？

答曰：天与人以气数，不过暂为借贷耳，借久必讨，於是天地乘人之不觉，暗盗其气，盗尽则死。至人善知造化者也，不待气尽，而乘天地之不觉，反盗天地之气，延年益寿。若不盗而明取，已为天地所觉，纵能逆而制之，幸而得之，已失真而获假。所谓见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见，惟其先乎天，则天地在我术中，无不为我所用矣。

问曰：人秉天地阴阳五行之气而生，则我为天地间之一物耳。何以能胜于天，而天在我术中乎？

答曰：圣人之所以能胜于天者，以其有包罗天地之道也。包罗天地，在天地之外逆运，故能我命由我不由天也。

问曰：人力胜天之道，可得闻乎？

答曰：道者，先天虚无之一气，为生天生地生物之本。圣功在虚无中着脚，故能天不我违。试观世人有命犯孤寡夭折穷困者，或行一大德，立一大行，孤寡者反而多子，夭折者反而长寿，穷困者反而富贵。德足胜天如是，道之胜天亦何足怪？

问曰：修道亦积德否？

答曰：如何不积德？道之不可无德，犹阳之不可无阴。德者为人之事，道者为己之事。学道之人若不先积德，鬼神所恶，常有内魔蔽窍，不能深入。修道之士，若不先种德，天地不喜，动有外魔阻挡，不能前进。不论学道修道，以立德为先，逢凶化吉，遇险而安，决定成道。盖道有尽而德无尽，古来仙真成道以后，犹在尘世积功累行，必待三千功满，八百行完，方受天诏。悟真云：若非修行积阴德，动有群魔作障缘。德岂可无乎？

问曰：真修行人，一贫如洗，衣食皆十方而来，何有银钱以积德乎？

答曰：积德不必一定用银钱，无银钱之德比用银钱之德更大。出家人方便二字，为最要之着，即如苦己利人，言语老实，不哄十方，施药舍茶，修桥补路，引人作善，稍有益于人者为之，稍有损於人者不为，俱是积德立行。如是行去，人缘已结，天缘有望，不但利人，而且利己。

问曰：专一积德，无妨於修道之功乎？

答曰：如何能妨？外而积德，内而修道，以德佐道，以道全德，道德并行，内外同济，圣贤脚踏实地之事业，而非若中下二乘，空空无为，执心为道之虚学也。

问曰：儒家存心养性，道家修心炼性，释家明心见性，三教圣人，皆以心性立教。今云心不是道，实所不解？

答曰：道是道，心性是心性，而非言心性即道也。夫所谓存心养性者，将欲行其道也；修心炼性者，恐有害其道也；明心见性者，乃欲全其道也。是用心性修其道，而非修心性即是道。况云存养、修炼、明见，则非空空无为矣。果其一空其心为道，则心即是道，修心即可长生，养心即可不死，又何必寻师访友，求问真诀乎？

问曰：心既不是道，得毋任其心之出入乎？

答曰：心为生生死死之根蒂，乃害道之物。修行人下手，先将此物斩草除根，方能一往直前，不被他挡路。圣人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心之害人甚矣哉。

问曰：道心独非心乎？

答曰：道心者，天地之心，是心非心，空空洞洞，无一理不具，无一物能着，乃五行精一之神，曰真阳，曰真铅，曰真种，曰黑虎，曰金公，曰真精，曰神明，曰水中金，曰坎中阳，曰他家不死方，曰九三郎君，曰灵明童子，等等异名，总而言之曰道心。此心无形无象，无声无臭，世人罕得而遇，即或一遇，亦不认真，当面放去。圣人以法追摄，从虚空中结就，九还七返，超凡入圣。在儒则为中庸之道，在释则为一乘之道，在道则为金丹之道。后之缁黄，不知圣人一脉大道，妄言释道之理，异於儒理，何其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