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师事尹真人真伪考


 

   阳明并不讳言早年间出入老学的经历,但对此中细节却语焉不详。这也留给后人诸多猜测:如果阳明在道教修养实践上造诣颇深的话,这势必会对其儒者的基本价值立场带来影响,甚至给人以阳儒阴老的定性。

近来,束景南先生在其大作《王阳明年谱长编》中提出,阳明于弘治九年间访问尹真人百余日,并修习尹真人所授“真空炼形法”,从而解开了阳明早年出入老学的千年之谜。此观点令人耳目一新,但却有值得商榷之处。

 

一 关于尹真人其人

 

  

关于尹真人其人,传世材料的相关介绍极为模糊。代表性的说法是,尹真人即是与著名内丹著作《性命圭旨》极为渊源的“尹蓬头”。束景南先生借助丰富的史料,对尹真人其人给出了全面的刻画,形成了闭合的证据链:首先,他借助明末内丹著作《仙佛合宗》中伍守阳的一条材料,确认了“尹蓬头之作《万神圭丹》”这一事实,指出此处的《万神圭丹》,即是内丹名著《性命圭旨》。《仙佛合宗》确定成书于万历、天启年间,因此《性命圭旨》的成书年代必然在《仙佛合宗》之前。这也使得学界对于《性命圭旨》一书问世于明代还是清代的争论,再无悬念。其次,束景南先生据明人彭辂的《冲溪先生集》卷十八中的《尹山人传》确认,时人即称此尹山人为“尹蓬头”;而《尹山人传》中同时提到,阳明在不第之后,有从尹氏游“百余日”的事实;再次,束先生又据清人褚人获的《坚瓠集》一书,指出“尹蓬头”名从龙,为陕西华州人士。当然,《坚瓠集》中也曾提到尹氏拥有宋理宗时期的度牒,也曾在元代活动的事实,但是《坚瓠集》仍然强调,尹真人主要的活动轨迹是在明代中期,这与阳明主要的活动时代基本重叠。


不过,《坚瓠集》中尹蓬头即是尹从龙的这条材料,仍然属于孤证,难成定论。如刊刻于明崇祯年间的《名山藏》一书,也收有一则《尹山人传》,则曰“尹继先,临洮人。成化间游南都,乱发鬅鬙,人呼尹蓬头。缀道牒羊皮袋中,元时所给也。问其年,曰宋绍兴,三百十有余岁矣,而容色若处子……


,此条材料又见于清人查继佐之《罪惟录》,只是增为“陕西临洮人”而已。对后面两则,束景南先生只是简单认为尹真人名从龙而号继先,却并未给出详细的论证。比较而言,我们更应该相信明代的较早史料,或者说尹真人的名号问题依然是个未解之谜。应该说,现有的尹真人资料,多属传说之性质,也多有被神化的痕迹,很多关键信息尚无定论,不能据此做出过多的推论。

 

二 关于《性命圭旨》其书

 

   关于《性命圭旨》其书,上文中《仙佛合宗》中提到的那则材料颇耐人寻味:“若不明宗旨,唯蹈袭古人几句糟??旧说,惑世坑人者,元太虚、阳葆真之作《直议》、《真诠》,尹蓬头之作《万神圭丹》等书是也”。文中所讥者,是认为《性命圭旨》乃杂糅历代文献而成,有堆砌材料的嫌疑,缺少个人真实修养体验为支撑,属于对塔说相轮者。伍守阳此说,颇能代表后世对于《性命圭旨》一书的基本看法。

  在确认了《性命圭旨》为明代作品的前提下,我们也可以进一步探讨该书的具体年代。关于此书的最早刊本,则为哈佛大学汉和图书馆藏有刊刻于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的吴之鹤刊本。该刊本书前有《刻性命圭旨缘起》一文,介绍了该书的刊刻缘起及刊刻年代:

里有吴思鸣氏,得《性命圭旨》于新安唐太史家,盖尹真人高第弟子所述也……万历乙卯夏仲新安震初子余永宁常吉书。

在此刊本中,还收录有阳明后学邹元标(1551年-1624年)的序。由这些材料可知,《性命圭旨》并非尹真人本人所作,而是出自其弟子之手,但其中不乏弟子传述尹真人教诲的部分。《性命圭旨》长于理论建构,但对于工夫实践体验谈的不多。该书明确强调先修命后修性的工夫次第,更接近张伯端一系。据吴之鹤刊本序可知,《性命圭旨》的成书必在万历四十三年之前。

值得注意的是,束景南先生考证出,在《性命圭旨》利集的《天人合发采药归壶》下,收录有王阳明的一首绝句:

 闲观物态皆生意,静悟天机入穹冥。道在险夷随地乐,心忘鱼鸟自流行。

在此绝句下,标注有“此王阳明口诀也”几字。束先生据此认为此绝句出自阳明之手,并将其列入阳明在弘治九年从尹真人游修习真空炼形法的证据。目前看来,由于没有任何其他的文献中提到阳明曾作此诗,因此此材料只是一条孤证。基于孤证不立的理由,我们暂且无法确认此诗确为阳明所作,更无法凭借此聊聊数语判断此诗的写作年代。

三   关于“真空炼形法”其法

 

在《性命圭旨》一书中提到的“真空炼形法”,出现在该书的《婴儿现形出离苦海》部分,且是以“附录”的形式出现,属于《性命圭旨》的第七节口诀:“炼形之法总有六门:其一曰玉液炼形,其二曰金液炼形,其三曰太阴炼形,其四曰太阳炼形,其五曰内观炼形,若此者摠非虚无大道,终不能与太虚同体,惟此一诀,乃曰真空炼形,虽曰有作,其实无为,虽曰炼形,其实炼神,是修外而兼修内也……”

   《性命圭旨》的这段文字表明,“真空炼形法”不同于炼形之法中的前五门,因为前五门属于炼形法的范畴,而真空炼形法本质上却是炼神之法(或者说是借助于炼形以炼神)。通常而论,道教内丹实践大致可划分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三个阶层,而“真空炼形法”至少是属于炼神还虚层级的功法。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虽然“炼形”一词在内丹学中出现甚早,至少在唐宋之际出现的《钟吕传道集》一书中已经有所提及。但是用“炼形法”来炼神,这却是《性命圭旨》的独创,我们并未在其他内丹学的著作中发现类似的表述。我们知道,道教内丹实践特别注重传承、注重实践功法的延续性,而《性命圭旨》一书又因为缺少修养实践的支撑而备受指责,这就更令人怀疑此“真空炼形法”或为该书撰者的杜撰。

令人生疑的是,阳明既无内丹实践基础,又是初次拜访尹真人,尹真人怎么会直接向阳明传授“真空炼形法”这种高层级的功法?即使《性命圭旨》也强调,在内丹实践中,开头阶段的有为法是根基(修命阶段),后来的无为法是枝叶(修性阶段),前者是因,后者是果。真空炼形法,则是从有为工夫到无为工夫的重要转折点,根本不可能是内丹起始阶段的修炼口诀。对此,《性命圭旨》在《真空炼形法》随后的一节口诀中,有着明确的强调:

 

始则有作有为者,采药结丹以了命也。终则无作无为者,抱一冥心以了性也。《悟真篇》云:“始于有作人争觉,及至无为众始。知但见无为为道妙,不知有作是根基”。《证道歌》云:“到无为处不无为,方知吾道是希夷”。今之在家凡夫、出家外道,止知有这边道理,不知有那边境界;止知有此闲之妙,不知有彼岸之玄;止知无事而不知希有之事,止知无为而不知有为之法,此乃知其一不知其二,修其性不修其命者也。故丹道未成之先,若不知下学之有为,而著于空焉,则谓之落空汉;丹道已成之后,若不知上达之无为,而著于相焉,则谓之守尸鬼。

《性命圭旨》主张先修命而后修性,“真空炼形法”恰恰是处于内丹修炼中从了命到了性、从有为法到无为法的重要转折期,其必然要以采药结丹的有为工夫为前提。所以,尹真人绝对不可能向初次见面的阳明直接传授“真空炼形法”,这有违内丹学的基本常识。

再者,此真空炼形法,不见于《性命圭旨》之外的任何书籍。我们知道,内丹修养注重流派和传承,其修养功法不大可能凭空出现。从《性命圭旨》一书引用文献的情况看,其对于明代之前的文献引用极为广泛。我们也没有在其所引用文献所提到学者的著作中发现对于“真空炼形法”的介绍。此“真空炼形法”渊源何自?这一问题颇令人困扰。结合后人对于《性命圭旨》脱离实践支撑,杂糅文献而成的指责,我们很怀疑此“真空炼形法”或出于杜撰。


四  关于阳明师事尹真人的证据

 

 对于阳明师事尹真人这一事实,束景南先生提出了极为详细的资料考证。不过,束景南先生提出的每条证据,都非确证,其合集也未必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在《王阳明年谱长编弘治九年》条下,有阳明“经南都,向朝天宫全真道士尹真人学道,修真空炼形法,自作口诀诗以阐‘真空炼形法’真诀之秘”条的内容,其下有四条证据以为论证:

 

 其一:据明人彭辂《冲溪先生集》卷十八中的《尹山人传》,王文成公守仁试礼闱卷落,卒业南廱,走从尹游,共寝处百余日。尹喜曰:“尔大聪明,第本贵介公子,筋骨脆,难学我。我所以入道者,危苦坚耐,世人总不堪也。尔无长生分,其竟以勋业显哉!”文成怅然惋之。

其二:尹从龙《性命圭旨》利集载阳明口诀:闲观物态皆生意,静悟天机入穹冥。道在险夷随地乐,心忘鱼鸟自流行。

其三,《王畿集》卷二《滁阳会语》(阳明)乃始究心于老、佛之学,缘洞天精庐,日昔勤修炼,习伏藏洞悉机要,其与彼家所谓“见性”、“抱一”之旨,非惟通其意。盖已得其髓矣。自谓“尝于静中,内照形躯如水晶宫,忘己忘物,忘天忘地,与虚空同体,光辉神奇,恍惚变幻,以欲言而忘其所以言,乃真境界也”。其四,《性命圭旨》贞集《炼形》:炼形之法总有六门:其一曰玉液炼形,其二曰金液炼形,其三曰太阴炼形,其四曰太阳炼形,其五曰内观炼形,若此者摠非虚无大道,终不能与太虚同体,惟此一诀,乃曰真空炼形,虽曰有作,其实无为,虽曰炼形,其实炼神,是修外而兼修内也。依法炼之百日,则七魄亡形,三尸绝迹,六贼潜藏,而十魔远遁矣。炼之千日,则四大一身,俨如水晶塔子,表里玲珑,内外洞彻,心华灿然,灵光显现。灵光者,慧光也

  束景南先生认为:

按:王畿所云“缘洞天精庐,即指阳明洞;所云“日昔勤修炼,即指阳明在阳明洞中修炼尹真人所教之真空炼形法;盖阳明所云“水晶塔”,即尹真人所云“水晶塔子”;阳明所云“与虚空同体”,即尹真人所云“与太虚同体”;阳明所云“忘己忘物”,即尹真人所云“七魄亡形;阳明所云“真境界”,即尹真人所云“灵光显现;阳明所云“学道百日”,即尹真人所云“炼之百日”;可见阳明乃是向尹真人学真空炼形法,而《口诀》一诗正为阳明山中静坐修真空炼形法之体验记录。《性命圭旨》著录此《口诀》诗,揭开了阳明早年向尹真人学道修仙之千古之谜。

 

   束先生的逻辑为:《尹山人传》确定了阳明从游尹真人的事实,而有尹真人弟子所编的《性命圭旨》一书又收录有阳明的一首绝句,这首绝句颇能确定阳明修习尹真人所传功法的事实,而王畿所记录的材料中,则有阳明自谓静坐的体验,颇与真空炼形法一致,因此阳明从尹真人游之时,所修习的必然是真空炼形法无疑。

对此四条材料,不妨逐条详加分析。

首先,是第一条材料《尹山人传》。这条材料的基本事实是:阳明在试后从尹真人游百余日,尹发现其“无长生分”,这使得阳明非常失望。这条材料让人感到诡异的是,尹真人在发现阳明“虽大聪明,却无长生分”后,其“喜曰”之喜从何而来?这百余日之游,阳明究竟是有所得,还是无所得?而阳明这百余日究竟修习的是什么?一句话,即使有阳明曾从尹真人游这一事实,但其中的具体细节,我们仍然不得而知。再者,本着孤证不立的原则,我们更希望有更多的材料来支持阳明于弘治九年,曾经从尹真人游这一事实。仅有这一条材料,是不够的。

其次,是第二条材料,即《性命圭旨》所载阳明的《口诀》诗。值得注意的是,《性命圭旨》的编者将此诗放在了该书整个功法体系的第四节中,而不是属于“真空炼形法”的第七节。这表明,该书的编者并不认为此《口诀》诗与“真空炼形法”有关,而是认为其属于凝练内丹阶段的采药归壶法之口诀。这无疑表明,《性命圭旨》的编者认为此口诀与“真空炼形法”无关。

再次,是第三和第四条材料。束景南先生试图通过比较二者的共同性,来证明阳明早年所修炼者,即是《性命圭旨》中的“真空炼形法”。但问题是,此二条材料中的“水晶塔子”、“与虚空同体”和“忘己忘物”等词汇,乃是佛老文献中比较常见的说法,甚至与《庄子》中的表述也有共通处,很难断定属于“真空炼形法”的专利。因此,将之定为是阳明修习“真空炼形法”的效验,证据力显然不够。此外,《性命圭旨》中提到修习“真空炼形法”的“炼之百日”,并不意味着整个内丹修养实践从头开始来算,仅仅有百日之期。在《性命圭旨》中,从第一节口诀到最后的第七节口诀,中间自下升高,环环相扣,其间总的修习时间,岂可以百日计?阳明初见尹真人,直接修习真空炼形法百余日即有所得,这完全颠覆了内丹实践的基本常识。

最后,认为阳明在弘治九年从尹真人有的说法,还遇到一个较大的反证,那就是钱德洪所编阳明年谱中的弘治十一年与道士说:

 

是年先生谈养生。先生自念辞章艺能不足以通至道,求师友于天下又不数遇,心持惶惑。一日,读晦翁《上宋光宗疏》有曰: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乃悔前日探讨虽博而未尝循序以致精,宜无所得,又循其序,思得渐渍洽浃,然物理吾心终若判而为二也。沉郁既久,旧疾复作,益委圣贤有分,偶闻道士谈养生,遂有遗世入山之意。

 

《年谱》这条材料显然认为,阳明从道士谈养生是在弘治十一年开始的,并对此中的原因交代的十分清初。那么问题是,我们究竟是信钱德洪的年谱呢?还是信彭辂的《尹山人传》呢

对于此条材料,束景南先生的解读是:“按:钱德洪叙阳明早年耽迷道教修炼多有意隐晦不露,含混不明。如此所云‘道士’,实为‘尹真人’;所云‘养生’,实指道教‘真空炼形法’修炼;所云‘遗世入山’,实即入阳明洞修炼也”。我们认为,这里束景南先生的解读与钱德洪的原文有较大的出入,将“偶闻”解读为刻意的拜访,将“遂有遗世入山之意”解读为实质性的在阳明洞修炼“真空炼形法”。这都难与钱德洪的本意相合。当然我们也可以认为钱德洪的叙述在故意掩盖事实真相,为师者讳。不过,钱德洪的这条材料与《尹山人传》的叙述相结合,更会令人生疑,尹真人对于阳明“无长生分”的判断,究竟是对的呢,还是错的呢?此中的关键问题还在于,《尹山人传》中的材料,并没有明确说明阳明从尹真人游的具体时间是弘治九年。

让我们更偏于接受钱德洪所编年谱的随后的这则材料:

 

十有四年,辛酉,先生三十岁,在京师。奉命审録江北。先生録囚,多所平反,事峻,遂游九华,作《游九华赋》,宿无相化城诸寺。是时道者蔡蓬头,善谈仙,待以客礼,请问。蔡曰:“尚未”。有顷,屏左右,引至后亭,再拜请问。蔡曰:“尚未”。问至再三,蔡曰:“汝后堂、后亭礼虽隆,终不忘官相”,一笑而别。闻地藏洞有异人,坐卧松毛,不火食,历岩险访之,正熟睡。先生坐傍,抚其足,有顷醒,惊曰:路险何得至此?因论最上乘,曰:周濓溪、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后再至,其人已他移,故后有会心人远之叹。

 

这条材料被学界所所广泛引用,如柳存仁、秦家懿、朱晓鹏等学者都采信了这条材料,以之为阳明溺于道教实践的重要例证。

这条材料在一定意义上与《尹山人传》是非此即彼的关系:若阳明在尹真人处有所得并积极修习“真空炼形法”,自然不大可能有后来的九华山访问蔡蓬头的事件发生;反之,若阳明访蔡蓬头事件为真,则其从尹真人游百余日并有所得的可能性则无。值得注意的是,在弘治十四年阳明访蔡蓬头等人之后,遂有其在阳明洞学导引术的发生,表明此年前后确实是阳明热衷道教修养实践的高峰期。

事实上,从后人对于阳明此段事件行动轨迹的刻画上看,我们更倾向于采信钱德洪所编年谱记载的真实性。例证如下:

首先,黄绾所编《阳明先生行状》和钱德洪所编年谱,乃至阳明自己的书信中,都明确提到阳明在整个弘治年间始终身体状况不佳的事实,我们很难将此事实和阳明修炼“真空炼形法”有成的说法联系起来。

其次,从钱德洪所编年谱和《年谱长编》对于阳明在弘治年间活动轨迹的刻画上,显然是前者的逻辑链条更为清晰,也更为合理:

 

《年谱长编》的刻画:

弘治九年:二月,会试下第——十月,经南都,从尹真人游百余日——归余姚,居秘图山王氏故居,结诗社于龙泉寺——山阴萧鸣凤来问学——请魏瀚作《竹轩先生传》。

弘治十年:二月,春晴桃开,行春散步,有诗感怀——三月,与行人秦文游绍兴兰亭,有诗唱酬——秋后,由余姚移家绍兴光相坊,遂自号阳明山人——岁暮大雪,屡往游会稽山,寻访阳明洞——是岁,留情武事,学兵法。

弘治十一年,三月,赴南都往见尹真人——自南都归,读宋儒书无所得,益委圣贤有分——冬间,北上回京师,以备来年会试。

弘治十二年,二月,会试举进士出身——与诸多诗人游——《武经七书》成。

弘治十四年:九月后,至池州府,审囚事竣,往游九华山——访道士蔡蓬头。

弘治十五年:三月,北上至扬州,因病滞留三月——五月回京,日事案牍,苦读经史,过劳成疾。八月,上《乞养病疏》,乞归越养病——九月,归至绍兴。筑室阳明洞中,行导引术,静坐习定,究极道经秘旨。

 

束景南先生的上述归纳有值得商榷之处:其一,既提出阳明在弘治九年十月开始从游尹真人百余日,此后也在积极修习“真空炼形法”,又叙述了阳明在此时间段里比较频繁的活动,地点涉及南都、余姚和绍兴等地,颇为矛盾。其二,提及阳明在弘治十一年三月间赴南都访尹真人,所依据的材料是钱德洪所编年谱中的“是年先生谈养生……偶闻道士谈养生,遂有遗世入山之意”,其结论与所依赖材料之间的张力太大,难以令人信服。其三,从弘治九年见尹真人到弘治十四年访才蓬头的这段时间里,阳明将大量时间花在了与诗人交游、学兵法和读书和准备会试上,其间却并无确切的道士交游的活动,而是直到弘治十四年之后才再掀学道的高潮。阳明此时修道热情不减,却出现这段修道的空白期,于情理不合。

对此,我们可以比较下钱德洪所编年谱的刻画:

 

弘治十年,寓京师,是年先生学兵法。

弘治十一年,寓京师,阳明偶闻道士谈养生,遂有遗世入山之意,原因一是阳明难以理解朱子的学理逻辑,自感成圣无分,二是身体原因,欲通过修仙改变身体状况。

弘治十二年,在京师,举进士出身,疏陈边务。这是其学习兵法的收获。

弘治十三年,在京师,授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

弘治十四年,奉命审录江北。事毕,游九华山访蔡蓬头,开始寻仙之旅,原因一是阳明录囚事毕,有大量空闲时间,二是阳明自小以来即对道教颇有兴趣,此时身处道士云集的九华山,恰好有此机会。

弘治十五年,因身体原因,上《乞养病疏》,乞归越养病。在绍兴阳明洞静修,渐悟仙释二氏之非。

 

比较而言,我们认为钱德洪对阳明行迹的刻画更为可信:这些材料不但对于阳明于弘治十一年逐渐“遂有遗世入山之意”到弘治十四年开始积极寻访道士的说明原因更为合理,而且点出从弘治九年到弘治十二年,务科举,学兵法,与文人交游,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从事养生实践,而弘治十四年的录囚事毕,以及因身体的原因乞归越养病,恰恰为阳明提供了较为充分的空闲时间,这也为其积极寻求仙缘,提供了客观的条件,这也才有了第二年其在阳明洞的集中静修活动。

总之,通过对上述四个问题的分析,我们几乎可以否定阳明曾修习“真空炼形法”这一事实。而从阳明修习道家养生工夫前后,身体健康状况并未有所改善的事实可知,其对于内丹工夫的实践仍未得其门而入,而阳明究竟如何出入佛老的细节问题,还需从长讨论,更不可轻下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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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阳明师事尹真人真伪考发布于2023-10-30 18: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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