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的政治哲學：尊君和正君心

一提到朱子的義理之學，好像給人的印象就是朱子理學就只是一個道德學說而已。朱子理學不僅僅是道德哲學，也是儒家的政治哲學。朱子將義理貫徹於政治哲學之中，絕非「空談心性」。錢穆先生就在《朱子學提綱》中就説「朱子於政事治道之學，可謂於理學界中最特出」。

而朱子政治哲學所闡述的首要問題，就是帝學。近現代以來，學者多以民主／專制的二分法來評判政治思想。而朱子則被簡單粗暴地定義為了維護專制的學說。或者有人對儒學認識有誤，以為古代儒者包括理學家千年以來都專與皇權對抗。故作此文闡釋朱子的帝學思想。

對於君權的來源，朱子沒有照搬董子的「天人感應」。董子塑造了一個具有人格化的「天」來賦予君主尊位，再以粗糙的災異迷信警醒天子。而朱子的「理一分殊」講「萬物皆有此理，理皆同出一原，但所居之位不同，則其理之用不一。」（《朱子語類》）。「理」在萬事萬物包括人身上都各有其體現。所處的位置不同，理也不同。「五倫」（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就是天理在人身上的體現。《西銘》有「君者吾父母宗子」。君也有理，君主位處尊位，猶如理學中的「太極」，自然具有權威。「一有聰明睿智能盡其性者出於其間，則天命之以為億兆之君師，使之治而教之，以復其性。」（《大學章句序》）君主處於尊位的職責是教化百姓。

君主既然位處尊位，那麼就該以身作則，為民表率。「『皇極』，如『以為民極』，標準立於此，四方皆面內而取法。皇權，謂君也。極，如屋極，陰陽造化之總會樞紐。」（《朱子語類》）「其『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云者，則以言夫人君能立至極之標準，所以能作億兆之父母，而為天下之王也。」（《皇極辨》）……以上等等蘊含了朱子「尊君」之意，即以人君為政治的中心。朱子曾引用董子的話「（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來闡述君主作為表率的重要性。天子的心正了，才能至上而下影響臣民，從而安定天下。

朱子説，「天下事有大根本，有小根本。正君心是大本」。「正君心」是朱子帝學的大根本。「人主之心正，則天下之事無一不出於正；人主之心不正，則天下之事無一得由於正。」君主手握大權，影響極大。所以臣子出於為國為民之心，自然有「正君心」的職責，應努力勸諫君主，不可對君主無道坐視不管，否則是恥辱。

朱子的「尊君」，不等同愚忠，並非縱容君主一切所為。身為臣子應積極作為，矯正君主。宋紹熙五年，朱子侍講經筵，為帝之師，向宋寧宗講學，朱子剛正無私，屢勸皇帝居敬持志，力圖匡正君德，反遭皇帝罷免，在朝僅四十六天。如果朱子真的想縱容君主，為什麼在朝不圓滑一些呢，何必冒險勸諫？朱子向宋寧宗皇帝進講《大學》三綱領——明明德、親（新）民、止於至善和八條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想勸皇帝行王道，可惜僅僅四十六天就被罷免。

朱子的「尊君」 ，並非要尊一個無權的虛君，不同于現代一些國家的虛君共和。《論語》有「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出於維護大一統的目的，朱子反對君權旁落，主張君主應擁有實權。「君臣之際，權不可略重，才重而無君。且如漢末，天下唯知有曹氏而已。」（《朱子語類》卷十三）

朱子的「尊君」，也非主張君主獨攬大權。朱子是為了正名分而承認君主的尊位。恰恰朱子主張君臣共議國政，以此實現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君主有實權，臣子也應分得權力。「蓋君雖以制名為職，然必謀之大臣，參之給舍，使之熟議，以求公議之所在，然後揚於王庭，明出命令，而公行之。」

雖然辛亥之役以來，結束帝制，建立共和，朱子學也不再是官學。但是我認為，朱子學並未因此過時，也不應該被淘汰。

比如，朱子的「正心」思想仍然適用於當今社會。外界的制度規範固然重要，但是內心的修德卻是最根本的。無論是政界還是企業內，領導者除了能力，品德更重要。身為下級，也有責任矯正上級的錯誤。再比如，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朱子也力圖約束君主。領導者不正，那麼自己屬下不服也是情理之中了。因此上級應該以身作則，并常常自我反思。再比如，孔子講「臣事君以忠，君使臣以禮。」現代人喜歡講平等，那麼傳統的君臣關係在今天則可以轉化成上級和下級的互相信任和尊重，代替資本之下冷冰冰的利益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