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恢复对西域的经略是从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开始的。在历经初年的休养生息,以及一系列对塞北外敌的防御性作战之后,东汉朝廷意识到在塞北、西域收缩性政策并不能换来边塞的彻底安稳之后。于是趁窦固北伐匈奴的机会,决心重返西域。在公元72年的御前会议上,窦固等人回顾了汉武帝时代的抗击匈奴经历,建议先行出击河西走廊,从河西走廊以及西域东部对匈奴进行大规模的战略包抄。汉朝以窦固为奉车将军、耿秉为副将,在公元73年2月动员边境郡县的部队、南匈奴、卢水胡和来自乌桓鲜卑的44000名骑兵,兵分四路出击。其中,窦固这一路的兵马锁定的目标,是就是西域东部的伊吾(伊吾县)和白山(天山北麓地区)。伊吾由群山环绕,还有伊吾河流经此,春夏季节的雪山融水能源源不断地灌溉五谷和葡萄,还有北部的柳中作为屏障。窦固指挥酒泉、敦煌、张掖三郡甲卒和卢水胡的12000骑,从酒泉塞出发奔赴天山;祭彤和南匈奴左贤王,带着11000来自河东、北地等羌胡和匈奴兵,向着北匈奴位于涿邪山一带的温禺犊王部落进发;耿秉等人带领武威、陇西、天水的士兵和羌胡兵10000人出居延塞(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向涿野山以西的句林王部落进攻。最后,骑都尉和护乌桓校尉带领乌桓鲜卑士兵和渔阳、上谷、代郡。雁门等郡国的士卒,出击涿邪山(满达勒戈壁)东北地区的区域。但匈奴已经采取了主动退让。所以除了窦固之外,各路汉军的战绩都比较有限。窦固的兵马击败了活动在当地的匈奴呼衍王部落,同时,他还派遣在战斗中斩首颇丰的班超,和从事郭恂一起带着三十多人出使西域。终于,班超循着前辈的足迹、带着极少数精悍善战的随从进入西域大地,前往那些前朝英雄们曾经建功立业的古老战场。事实上,班超的早年经历为他纵横大漠埋下了深刻伏笔。他曾是书吏,虽然生活清苦,但因为兄长班固担任校书郎的原因。所以出使西域之前,他有机会从浩如烟海的书卷之中,接触到前朝的英雄人物张骞、傅介子、陈汤等人开拓和经营西域的事迹。前人的事业在令他心生向往的同时,前朝对西域山川地理、人口兵力、自然资源的记载,也在班超的头脑中搭建起了一个有关西域的粗略框架,而这都为他之后的外交活动埋下了伏笔。参考傅介子的早年经历,班超很有可能在洛阳任职期间,曾经接触过流域中原的西域人、匈奴人,让他初步了解了西域地区的风土人情。事实证明,不同时代的英雄之间不仅会仰慕彼此的壮举,还会继承前辈的宝贵经验。当然,班超也深知一点,那就是西汉王朝在西域的经营成果现在所剩无几。只有几十个人的他必须从头开始,筚路蓝缕,他不像窦宪那样手里有成千上万的精壮铁骑,所以他还无法快意恩仇地地杀伐决断。到底是和张骞、傅介子等人一样青史留名,还是和更多的汉使那样流落异域、埋骨荒野,此时的班超根本就没有底。班超一行人首先到抵达了鄯善国,这里曾是汉匈争夺西域的焦点地带。当年西汉王朝在西域大地的第一个屯田据点就在鄯善国的伊循城,当班超一行人来到此地时,也许只能看见当年前辈们留下的屯田遗址;此时的鄯善趁着汉朝退出西域、而且借助匈奴的势力整合了塔里木盆地东南部。作为前往西域列国开展外交活动的第一站,能否让西域重拾对汉朝的信任,将极大地取决于班超等人的表现。使团穿过芦苇丛、水泽和葡萄园,怀着兴奋而紧张的心情进入了鄯善的都城。鄯善王初见班超,礼仪原本十分周全,但没过几天他的态度就急转直下。参考汉朝在西域经略的经验,班超估计是有匈奴使者前来、而且还深度干扰了鄯善王的决策。班超私下诈问鄯善侍者,他装出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故意问身边的楼兰侍从:“匈奴人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吧?”楼兰侍从先是一愣,于是和盘托出了真相:匈奴使团的确已经来了好几天。班超私下忖度之后,心中默默已有了计划。班超先是召集全部人共同饮酒、等待酒酣耳热之际,他慷慨激昂地对使团成员们说:“我们身在绝远的西域,都是为了求取功名富贵;而今匈奴使者才来几天,鄯善王就荒废了外交的礼节,如果鄯善王彻底倒向匈奴,那我们的骸骨将被豺狼所分食。大家说我们该怎么办?”接下来,班超提议趁着夜色发起火攻,只有在敌人不知虚实的前提之下,匈奴人才会自相混乱,我们才有机会将他们赶尽杀绝,只有杀光匈奴使团,才能让鄯善人破胆。有人提议说此事应该与从事郭恂商议之后再做决定,但是班超在之前的相处中,很可能就发现了郭恂不敢冒险又贪图功名的弱点。于是愤怒说道:“我们一行人的凶吉都取决于今天,郭从事作为文吏肯定不敢冒险,一旦告诉他我们的行动,就存在泄密的风险,而一旦泄密我们就绝无翻身的可能了。”其他的士兵纷纷赞同,所以在万事俱备、挑好时间之后,班超带领36人的小队来到匈奴使团的驻地之外,班超亲自纵火,并吩咐手下守在大门外,准备好刀剑和弩机等武器:等你们看到我放火了,就要击鼓呐喊。在汉朝使团的鼓噪恐吓下,在夜色和火势的助攻里,匈奴人不知究竟有多少汉军来袭,于是自相惊恐混乱起来,班超亲自格杀三人,使团官吏和士兵也杀死了三十多人,剩下的100多名匈奴人被关在馆舍之中、被大火烧死。次日,班超带着匈奴使者的头颅来见从事郭恂,汇报了军士们杀死匈奴使团的情况。郭恂得知此事之后先是大惊,紧接着眼中释放出了异样的光彩,很明显他对班超的战功非常心动,班超也圆滑地表示:虽然您没有参战,但班超是不会独吞战功的,这才让郭恂安下心来。郭恂带着班超提着匈奴使者的头颅去见鄯善王,鄯善人得知此事,举国震惊。班超见到恐怖战术起了效果,于是立即安抚鄯善王,鄯善国王及其民众接纳鄯善王子作为人质,使鄯善国归附东汉。班超也以此功被封为军司马,继续负责召集西域南道诸国臣服于汉朝。班超的这一举动传回窦固那里,窦固对班超和郭恂刮目相看,当然,班超也是趁着郭恂报功的机会,让郭恂趁机高升远走,日后郭恂一度官拜西域副校尉,就有班超手刃匈奴使团的一份功劳。在班超之前,汉朝的使团和军队在西域消失已久,包括鄯善在内的西域人对于汉朝的实力强弱已经很久没有直观感知了。所以范晔用极富场面感的语言、浓墨重彩地描写了班超的亮剑,倘若没有果决的屠杀,汉朝东汉连西域的大门都很难彻底打开。虽然带着兄弟们手刃了匈奴使团,但当我们带入班超的视角,这次行动的成功依旧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如果当天晚上没有大风,如果匈奴人重视营地的夜间防备,那么班超的刺杀行动同样有可能有去无回,导致首战即终战;而且,当时的吐鲁番本地和巴里坤地区都有匈奴人游牧,杀死匈奴使团的消息很快会传到匈奴人那里。稳住鄯善局势之后,班超决定速速离开。窦固虽然主动提出让班超再多带一些人马前往于阗,但是班超认为于阗本就是大国,多大几百乃至上千人的使团不仅无法撼动于阗、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而且郭恂的案例证明:使团的人数一多,就很难保证所有人能进退一致。因此他还是决定只带上36人,前往第二个重要的外交目的地——位于塔里木盆地西南方的于阗国(今新疆和田地区)。班超到来前,于阗国的领袖、以起义上台的武士国王广德,曾经勇猛地杀死过莎车王贤、击败了莎车盛极一时的霸权。他敢于击杀匈奴人拥立的莎车王、以自己的兄弟代为国王,这就说明他并不十分惧怕匈奴和汉朝。而且和其他西域王国略有不同的是,于阗人对宗教有着高度的崇拜乃至狂热,从古到今,无论是斯基泰人的原始宗教还是佛教、伊斯兰教,都受到于阗人、和田人热切而虔诚的崇拜,直到近现代在南疆六城中和田依旧有“处事倔强、性情专一”之名,是维吾尔人公认的“殉教者之乡和田”。只是和法显、玄奘等高僧笔下文明有礼的佛国相比,此时的于阗人信奉的,很可能是古代印欧人-斯基泰人的原始宗教,而这次班超在于阗,就遇到了对汉朝不友好的巫师。这位于阗巫师以汉使激怒天神为由,要用班超的良马祭神。在斯基泰文化中,用马祭祀有特殊的意味,天神不会白白地赐予人恩惠,所以人类需要用祭品交换神的赏赐。因此,斯基泰人喜欢大量使用马匹殉葬作为祭祀太阳神、战神的礼物,希罗多德记载,斯基泰人中的马萨格泰部族崇拜太阳神,他们会向太阳神献马;此外斯基泰人还在祭祀战神的仪式中大量献祭牛马、战俘给战神。除此之外,希罗多德还记载,斯基泰人会在君主去世的时候大量地使用马匹殉葬,后世的考古学家也在乌克兰地区发现过斯基泰国王的大规模殉马墓。在和斯基泰人接触颇多的匈奴人的文化中,巫师可以用马发起诅咒敌人的战争巫术。根据匈奴人的解释:“缚马者,诅军事也”,匈奴巫师就对进贡给汉武帝的马裘施法下咒、趁机诅咒汉朝天子;在汉匈的边疆沙场上,匈奴人曾将绑缚住前后蹄的马扔在汉朝城下;20世纪考古学家在和田山普拉墓葬中发现的汉代殉马坑,就是当年于阗殉马崇拜的文物遗迹。总而言之,在斯基泰和匈奴文化中,杀马对使者是非常直接的挑衅。不管班超是否知道斯基泰人殉马的传统,但他仍旧看出了于阗巫师赤裸裸的挑衅。他将计就计、顺势要求巫师自己取马,然后顺势杀死了巫师。于阗王广德本就听说了班超在鄯善的斩首行动,而今班超的果断杀伐进一步坚定了于阗王归心汉朝的决定。由于于阗人素来桀骜不驯,本就是武士国王的于阗王广德果断杀死了国内的匈奴使者,之后南道上的西域诸国:包括鄯善、于阗等纷纷派遣王子到洛阳宫廷作为人质。第二次刺杀行动没有第一次惊险,但却体现了顺应西域本地风俗行事的重要性。既然宗教人士在于阗的影响力巨大,这样的人无法与之合作,反其道而行之虽然冒险。但同样能收获于阗人的敬意。虽然第二次刺杀有惊无险,但班超一行人再次顺利过关。在鄯善和于阗的胜利,也能证明班超的运气非常不错,在两汉时期特别是西汉初开西域之后,汉朝每年都会派出大量的使团,但能像傅介子、陈汤那样建功立业的终究是极少数人,以刺杀的方式在西域小国发动政变本身就有赌博的成分,而多数无名汉使的命运,要么是“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度汉兵远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汉使。汉使乏绝积怨,至相攻击”;要么是“拥强汉之节,馁山谷之间,乞饨无所得,离一二旬则人畜弃捐旷野而不反。又历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无论承认与否,对于任何时代的军事冒险家而言,能够以100人不到的小队伍在有敌意的大陆上打开局面,除了出色的个人能力之外,极好的运气同样不可或缺。只是和西汉相比,由于东汉的政治中心更靠东。而且朝廷对西域经略的认识和投入都不如西汉,再加上北匈奴加强了对西域的控制,所以班超只能更多地依靠自己的能力、要先从丝路南道入手去借力打力。此时,龟兹作为北匈奴在西域的代理人,看到班超在丝路南道开展了非常密集的活动。于是发兵击败了班超刚刚收复的疏勒,并且拥立了龟兹裔的疏勒王——龟兹将领兜题。这可能是经过匈奴授意的行动,也可能是龟兹人的自发行为。龟兹人属于吐火罗人,而疏勒王室和民众主要是斯基泰人,所以兜题在疏勒是绝对的少数派。基于不稳定的统治结构,班超的部下田虑仅带着2个得力干将,就单枪匹马地深入疏勒国都。他们以拜见国王兜提为由、一举就俘虏了在疏勒城中民怨滔天的兜提,还顺势吓走了兜提的侍卫队。龟兹人在疏勒本来就少,也缺乏当地人的认同,所以田虑的行动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为了避免过度刺激势力较强的龟兹,班超决定放走这个龟兹人,一面是对龟兹恩威并施,另一面是为了让疏勒和龟兹永久结怨、防止疏勒日后倒向龟兹一方,并扶持已故的疏勒王的侄子忠为新王。班超三次漂亮的斩首行动,颇有荆轲、傅介子、冯奉世的影子。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读过前辈们传记的班超是在用实际行动向前辈们致敬。与此同时,东汉对匈奴的大规模战争也极大地减轻了班超的压力:汉朝在河西、北方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北伐行动:公元74年冬季,窦固带领14000人出兵蒲类海,在击败了匈奴呼衍王之后,又攻克了车师后国(今新疆吐鲁番地区)和车师前国(今新疆吉木萨尔南山中)。这一招等于是封堵了塔里木盆地的东南部出入口,与位于塔里木盆地西南部的班超遥相呼应。在塔里木盆地东西两个方向上,自西域都护李崇战殁数十年之后,东汉从公元74年起恢复了对西域的影响力。东汉以陈睦为西域都护,再次驻扎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轮台县附近的乌垒城地区,继续居于西域的中央位置居中指挥;耿恭为戊校尉,带兵数百人在金蒲城(新疆吉木萨尔以北地区)屯田,此地位于准噶尔盆地东南边缘和天山北麓,是汉朝在西域的驻军狙击北疆游牧民族侵扰南疆的第一线。以金蒲城为中心,耿恭又向西出使乌孙,传檄乌孙大昆弥,告诉他汉朝已经重返西域,这让大昆弥十分欢喜,大昆弥不仅献上了乌孙的良马,还找到了当年汉宣帝时代赏给解忧公主的遗物,还希望将乌孙王子派到汉朝作为人质。这一外交举动的战略意义十分重大,如果新建立不久的都护府能够再次结好乌孙,那么位于今天新疆东部的几个都护府驻军能够和位于天山北麓的乌孙国一起阻挡来自东北方的匈奴人再次进入西域大地,东汉能开启一个新的稳定经营西域的时代。在同一时期,汉朝任命关宠为己校尉,领兵数百人屯田柳中( 新疆鄯善西南鲁克沁地区)。这里北有天山东部余脉、东有库木塔格沙漠,这个相对封闭的地形区里,汉朝驻军可以做好长期屯垦的准备,是防止匈奴军队从新疆东部进入西域的另一道屏障。戊己校尉防御的两处据点把守着塔里木盆地东北部的入口,与班超所在的疏勒国东西呼应。在诸多汉朝将领、使者的共同努力下。在数月之间,汉朝与西域的直接统御关系暂时得以恢复。也许是认为匈奴人已经远遁,也许是比较轻视西域小国的战斗力,更有可能是东汉王朝高估了西域列国对汉朝的向心力、低估了他们的自主性,所以东汉驻军总人数加在一起只有几千人。而且本就有限的兵力分散在各个驻军点里,只能就近监督西域各国。但此时西域的大王国比如焉耆和龟兹、莎车、于阗,每个国家都能拿出2-3万军队。事实证明,都护府的几千兵马根本就不顶事。而匈奴人也没有给班超和耿恭等人以喘息的机会,更没有让西域驻军和乌孙重建盟友关系。他们很快就让班超和耿恭成为了孤悬于外的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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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班超与耿恭:东汉时代的西域战记(二)发布于2023-10-22 17:5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