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班超曾经以书信远交近攻，调动被称为“大月氏”的贵霜帝国胁迫葱岭之外的康居国撤走援助疏勒王忠叛乱的兵马。东汉和大月氏有了貌似良好的初步接触。班超使用这个策略，是因为大月氏的核心部族很可能是和龟兹、焉耆等地居民比较接近的吐火罗人，而这个族群在西域和漠北一直受到斯基泰文化圈里的各族敌视，所以即使西迁到今天的阿富汗地区，大月氏一直在和龟兹乃至鄯善等受到斯基泰系压制的小王国保持联系。在班超早期的征战中，大月氏没有直接干涉西域内政外交。但也在密切地关注西域动态，曾遣使通过班超求娶汉朝的公主。其实，班超在西域已拥有巨大的决断权。一旦朝廷向大月氏派出和亲公主，必然导致汉朝公主和随臣在月氏的出现，汉朝公主和她的小朝廷往往有临机断事的权限，这反倒会近距离牵制他作为西域都护的独立行动。贵霜帝国希望以此向东伸展势力，寻找在塔里木盆地的扩张。但无论是汉朝的直属臣僚和还是和东汉建立直接联系的贵霜帝国，都会影响到班超个人在西域的威望。所以大月氏请求公主的建议遭到班超拒绝，并送回其使者，大月氏王因此暗中记恨班超，更重要的原因是：大月氏希望趁着班超在西域可以调动的直接兵力有限，推翻汉朝在西域的统治，将影响力扩大到塔里木盆地中。永元二年（公元90年），大月氏王派其副王谢率领有7万之众的大军越过帕米尔高原，不远千里来进攻班超。这一战前，很可能是贵霜帝国看准了窦宪带领汉军远征北匈奴后回国、西域大地再次出现了权利真空的机会。而且在真实的历史上，喀什噶尔地区和帕米尔高原以西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大月氏人联络同属吐火罗系族群的龟兹国起事，挑战汉朝在塔里木盆地内的权威。就武力辐射范围而言，贵霜帝国的核心北印度地区其实短于东汉的长安到西域的距离。但当时贵霜帝国的战略重心是不断地南下印度，所以不可能以全部力量来进攻西域；而这个所谓的“副王谢”，对应的真实人物是维玛·塔克图，日后的贵霜帝国君主。不过，这位日后的大佬当时还只是费尔干纳地区的总督级人物，只能调动自己领地内的资源。因此，班超其实不必担心自己面对整个贵霜帝国的全力猛攻。但是贵霜的兵力依旧多过班超，班超除了自己手下的1800名汉兵外，他能获得的支持，主要来自疏勒和于阗这两个各有3万可战之兵的斯基泰系国家。贵霜人虽以骑兵作为远征军主力，但西域王国主要是有城郭的城邦，所以也必须携带一些出自北印度和斯基泰的步行部队。乃至极少数的希腊后裔出征，让他们执行运输、架桥铺路和攻城的任务。考虑到整支军队的兵源地是大宛（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盆地）和康居，这里都是斯基泰文化区，军队风格倾向于东伊朗-斯基泰的风格，希腊裔战士仅是极少数点缀，整支军队的风格其实更适合野战而不适合持久的攻城野战。在人种和文化上，西域的吐火罗人会天然地倾向于同为印欧人的大月氏远征军。后者的统治阶层由西迁的月氏人为主，也渗入了不少斯基泰人、印度人和希腊裔领主，所以在文化亲和力方面，贵霜帝国整体上比汉朝有优势。武器装备方面，汉朝-西域联军和大月氏方面各有千秋：在装备和兵种上，少数汉军主要武装的是铁质札甲。这种和先秦车战时代的甲胄一脉相承的护具，对于战士下半身保护其实是有欠缺的。所以这种护具更有利于汉军守卫城池，依托雉堞瞭望或者放箭。对比中亚地区流行的复合弓，汉弩虽然装填速度慢、重量大，拉弦需要的臂力更大，但更有利于步兵依托掩体射击。加上汉弩有带刻度的瞄准器——望山。射手依据目标物的距离远近，更好地准确命中目标，而且准确度和力度也大于马背弓箭的威力。作为班超盟友的疏勒和于阗等西域小邦有低配版的斯基泰骑兵部队。除了骑射和侦查为主要功能的轻骑兵，重骑兵同样存在；从西域壁画来看，这些斯基泰贵族重骑兵有类似于双领对襟大衣的护甲，盆领类似于翻起的衣领。而且受到大月氏和波斯文化影响，他们也有波斯风格的重骑兵甲胄；步兵身着开领对襟胡服，使用剑、斯基泰风格的短斧或者复合弓。一部分斯基泰贵族有着类似于希腊马鬃头盔的宽沿高顶头盔；至于贵霜方面，其北方控制区大宛和康居是这次远征的主要兵源地，所以其主力还是各种斯基泰-北印度和月氏的轻重骑兵。轻骑兵和汉军的外族轻骑兵风格类似，而重骑兵的护具则比汉军精良许多。贵霜系和斯基泰系的具装骑兵用大块金属片缀连的护身甲护体，而且普遍有臂甲和盆领保护关节和脖颈，这是汉军比较缺乏的护具。相比于汉代的筒型铁胄和帻冠，库班式头盔、有面具的头盔和希腊风格的头盔提供的保护也会更加全面。贵霜骑兵有比较完备的马甲，费尔干纳盆地的良马也承担得起精良的马具。但是重骑兵的全副武装，必然会消耗战马的体力，需要大量草料和水源，尤其是在塔里木盆地这种气温反差巨大、缺乏水源的地方。所以大队贵霜骑兵穿越缺乏水草的大漠和干旱地带，无疑非常考验大军的后勤补给能力、侦查能力和粮草收集能力。这是贵霜军队的一大劣势。在军队外的基础建设方面，汉朝拥有贵霜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优势：从西汉时代开始，汉军就在塔里木盆地修整长城和亭障，在当地设置亭障和烽燧系统。在西域干旱少雨的环境下，这种信息传播体系能快速实现绿洲间的信息传递，有利分布在各个绿洲的汉军和亲汉势力做好防御准备。驻扎在各个战略要地里的汉军，非常清楚控制要点意味着能充分地发挥自然优势。庞大的人数，反倒会成为西域入侵者的梦魇。而且汉军积累了大量关于本地的情报，比较适应本地的小分队作战模式。只要是不出现王莽式的恶意挑衅和故意羞辱，西域属国也不再会对汉朝驻军抱有敌意。最后，班超积累的软实力同样不容低估。经过了之前的征战，班超无疑在南疆的几个斯基泰王室统治的国家里积累了不小的威望。毕竟西域的风俗就是尊重强壮者而歧视弱者。有军事素质的外交人员，都能以过硬的个人水平赢得匈奴人和西域人的好感。而且班超驻扎在疏勒国时再婚，娶了疏勒国的王女，在斯基泰文化中，女贵族在政治和家庭事务中有相当的话语权，通婚这种本地化策略能够拉近外来者和本地贵族的关系。贵霜人仗着文化优势很可能对班超的几千人毫不在意。但西域诸国的逻辑是服从能提供稳定保护，而且能常驻当地的强者。无论是贵霜的副王、总督，还是匈奴的僮仆都尉，亦或是汉朝的都护或者校尉，谁能更好地融入本地环境，熟知当地的风土人情，谁就拥有更大的动员能力和威望。班超通过侦查和对西域了解，做出了“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越葱岭来，非有运输，何足忧邪”的判断；从后来贵霜人向龟兹请求粮草支援的情况看，贵霜军队携带的给养确实不足，因此贵霜军队更可能是一支靠掠夺和随军携带牧群作战的游牧风格军队。曾是大宛国故地的费尔干纳 也是从中亚进入西域的主要通道之一当贵霜骑兵部队经过了土地肥沃的费尔干纳地区、穿越荒芜而寒冷的帕米尔高原时，全程变得非常困难。一些窄道让驼物资的牲口根本无法通过。在进入疏勒前，贵霜军队需要翻过植被稀少、土地贫瘠、资源匮乏的帕米尔高原。一路上只有少数些斯基泰人的山地牧场，贵霜军队只能通过这些区域获得十分有限的补给；但如此兴师动众的远征，已经惊动了严阵以待的汉军。贵霜军队进入塔里木盆地后，就要直面班超坐镇的疏勒国。汉军发现对手在穿越帕米尔高原时已损失了不少辎重，所以极度依赖绿洲地带的水源或者果园来补充体力。但是在班超的提前安排下，果园已经被提前收割，野外的水源已遭填埋。虽然如此，人数众多的贵霜大军包围了疏勒王城，以及疏勒绿洲的其他据点。在班超严令下，汉朝-西域联军被禁止随意轻易出城交锋。虽然汉军已经积累了长期对抗游牧骑兵的经验，但考虑到两方人数悬殊，而且汉军一方缺乏有力而且数目足够的骑兵，所以坚守不出才是守卫方的不二选择。由于汉军闭门不出，贵霜骑兵找不到用武之地。在不断地骂阵和诱敌失败后，只能选择下马扎营攻城。汉军主要依托弩机和远射弩“大黄”射击靠近的敌人；城下的贵霜人也会使用堆土坡的方式靠近城市，或者是修木质塔楼进攻。面对敌人的工程技术，汉军一般是全力射击，防止敌军过分地靠近城墙，也会用提前备好的蒺藜和石头投掷靠近城下的人。面对波斯式的藤条和柳条编制的移动掩体，则用火箭和火弩矢加以焚毁；为了防止敌人的火攻，城墙上还配备了用于灭火的水缸和皮盆防御对方的火攻制造火势。长期的攻城战和营地生活，意味着忍受正午里的酷暑和夜里的寒冷。久攻不下的战局，让散漫的游牧勇士失掉耐性，他们的营地防御也露出了破绽，营地供水和卫生的问题，也因为人多而日益显现。于是班超一面通过烽火向其他城镇发出信号，让他们派出骑兵侦查敌情，顺便试图截取敌人的粮道。虽然贵霜军队的骑兵行军很迅速，但后勤补给显然没跟上。这为汉军和西域联军骑兵截断对方粮道、引发军营饥荒创造了机会。从疏勒到龟兹等丝路北道上的吐火罗国家，其实交通路线是沿着天山北路前进，路线非常固定。时间一长，贵霜人居然要千里迢迢地向龟兹寻求粮草支援，这暗示班超已经提前在疏勒城下坚壁清野，以至于贵霜人在今天喀什地区的绿洲内无法找到人马的给养；而贵霜军队的使者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汉朝-西域联军骑兵的截杀。战局都在按照班超的规划展开，他托人将信使的头颅送到贵霜副王面前，暗示你们最后的后勤希望已经破灭，这才将对手逼到了谈判桌上。此战中，贵霜吃亏在于军队人数庞大但后勤有严重问题。贵霜副王和他的远征军，很可能是想当然得将游牧民族就地掠夺-快速行军的战术运用于西域盆地。但很明显，塔里木盆地的西南侧受到山地的阻挡，远离大海的这里气候干旱、外界水汽很难到达，因此这里没有形成大片草场供他们施展这一战术。而班超的坚持守城之策，让骑兵被迫下马作战，让良马成为了消耗粮食和水源的累赘。长期在西域活动的汉军小分队，对于西域的主要交通线和城邦间的联络方式非常熟悉。所以，他们能用斩首的方式斩杀贵霜前往龟兹的信使，截断敌人最后的通路。除利用斯基泰人和吐火罗人的固有深刻矛盾外，班超还以城市和突袭隐藏了己方真实兵力，避免暴露真实的实力。他用大漠和雪山达成了敌我信息不对等，加强了贵霜的恐慌。这次战役也暗示了一点：那就是帕米尔高原以西的势力会不断向塔里木盆地施加经济、文化、乃至政治、军事方面的影响力，盆地内的势力也会不断地和帕米尔高原以西进行联系，在未来的2000多年里，这一规律未曾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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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大月氏东征：东汉时代的西域战记（六）发布于2023-10-22 17:55:51
